“爱卿今晚心神恍惚,意不在此处啊。”晋帝缓缓开口,语气不疾不徐,却暗含试探。
晋帝闲时便好找陆湛下棋,最是了解陆湛的棋艺,此时若想拿技艺不精搪塞过去,恐怕也是枉然。
陆湛垂眸,掩去所有神绪,唯独声音平静:“陛下见谅,微臣还在想之前的案子,一时走了神。”
晋帝并未戳破,只转而问道:“你与梅将军可见过了?”
提及梅桢之,陆湛眸底掠过一丝冷意,指节微不可察地收紧了一瞬,却仍淡淡道:“见过了。梅将军意气风发,锋芒毕露,颇有几分当年梅老将军的影子。”
晋帝闻言,眼中笑意更深。
他如何听不出陆湛话中深意?当年梅老将军便是因恃功而骄,目中无人,惹得朝中不快,最终被人设计,挑拨君臣不合,落得满门倾覆的下场。
“沧鸣啊。”晋帝忽而换了称呼,语气缓了几分,却更显深意,“你应当知道,朕信任你,待你不同旁人。你我之间,不止君臣,更有几分昔年情谊在。”
晋帝屈指轻敲棋盘,发出细微的脆响。
“你一向聪明,该明白,如今祸事未平,朝局仍需梅氏助力。”
“梅桢之向朕讨要他的妹妹,还指明要你协助。”晋帝目光沉沉,“此事,你须得多上心。”
陆湛静默片刻,眼底暗流涌动,却终究归于平静。
他明白,晋帝这番话看似温和,实则已下了死令——
他必须配合着梅桢之找到这个“妹妹”。
或者说,交出一个人。
一个能让梅氏满意的“人”。
陆湛下颌微绷,指腹缓缓碾过袖口暗纹,最终只低声道。
“微臣明白。”
陆湛再回到公府时,夜色已深。
府门前的石狮投出森冷的影子,而逐川早已候在阶前,面色铁青,眉宇间压着一层阴翳。
陆湛脚步微顿,心头蓦地一沉。
——出事了。
未等他开口,逐川已上前一步,低声道:“大人,孙嬷嬷找回来了。”
话音未落,两名侍卫已架着孙嬷嬷踉跄而入。老妇人面色惨白,额角还带着迷香未散的晕红,神志混沌,连站都站不稳。
陆湛眸光一扫,孙嬷嬷身后空无一人。
他眼底骤然冷了下来。
“人呢?”
声音极轻,却似寒刃刮剜在众人身上。
今夜随孙嬷嬷前去的侍卫首领跪伏于地,冷汗涔涔:“宋姑娘说要去寺里祈福,只许孙嬷嬷一人跟着,属下等不敢阻拦,只在寺门外守着,可谁知……”
“祈福?”陆湛轻笑一声,指尖缓缓摩挲着玉扳指,“你们守在外面,却让人从你们眼皮子底下消失了两个时辰?”
窗外狂风骤起,树影如鬼魅般摇晃,陆湛凌厉的侧脸浸在明灭的月影里。
他眸色极深,暗得骇人,似一潭死水,底下却翻涌着噬人的暗流。
此事原本不难,只需下令封锁各处城门,在街市要道张榜缉拿,凭借千鹰司查人的本领,莫说一个宋蝉,便是只蜻蜓也飞不出这皇城。天亮之前,必能将宋蝉捆回来,扔在他脚下。
可如今梅桢之的眼睛紧紧盯着他和千鹰司的行动,若此时大张旗鼓地将京城翻个底朝天,势必会引起梅桢之的注意。
只怕明日弹劾他“权柄过重,有违臣纲”的折子就会堆满晋帝的案头。
陆湛只觉太阳穴突突地疼,周身气息愈发森冷。
满地的人跪着,连呼吸都放得极轻,生怕惊动了这尊煞神。
半晌,陆湛缓缓开口,声音极低,却似从齿间碾过。
"查。"
只一个字,惊得众人脊背发寒,头垂得更低。
“不可惊动官府,不准张贴告示。只派我们自己的暗桩,盯紧各处城门、码头、驿站,若发现疑似她的身影,一律不能错放。”陆湛声音冷得像淬了冰,“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顿了顿,他眼底戾气骤现,一字一句道。
“倘若真叫她逃了出去。”
“你们所有人,也都不必活了。”
第79章
商队里大多是走南闯北的粗犷汉子, 另有几个随行的女眷,不是押货人的妻女,就是打杂役的农妇。
宋蝉穿着粗布衣裙,肤色蜡黄粗糙, 混在人群中毫不起眼, 没人多看她一眼, 更没人主动与她搭话。
这样最好,孤身逃亡,不起眼才是最好的保命符。
因没有官府的路引文书,她只能蜷缩在装货的木箱里。箱中塞了些毯子, 虽有些厚重, 但如今正值深秋,夜里寒气重, 倒也不至于闷热难耐。
宋蝉已经许久未曾安睡, 自计划出逃那日起, 她的精神便一直紧绷着。
如今在这狭小的空间里, 听着外面商队汉子们粗犷的谈笑声,竟不知不觉昏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