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仪根本没听他说什么,已经走了过去。
旁边都是新盖的青砖瓦房,只这里依旧是低矮村舍,门没有关,一推便开。
只一眼,她便愣在那里。
时隔多年,她以为自己早已忘了,见到时那些记忆纷至沓来,竟还是当年她离开时的模样。她脑中轰然触动,人却极慢地走了进去,摸过那些桌椅板凳,最后来到床边。
被褥叠得整整齐齐,她伸手去掀,宫人想制止,“太后娘娘.......”
令仪知道她要说什么,轻声道:“这是我以前的家,你先出去吧,我累了,想在这里歇一歇。”
宫人踌躇了下,最后还是退了出来。
令仪脱了鞋子外衫,在床上躺下。
比起宫里的绫罗绸缎,这里还是以前她用过的细棉布,并不那般柔软。
可她却觉得安心,宁静。
纵然焕儿再孝顺,比起皇宫来,这里才更像她的家。
这里不会父不父,子不子,兄不兄,弟不弟。
也没有互相算计的夫妻,注定会被辜负的真心。
她忽然觉得极为疲累,从骨子里透出的乏,便躺在那里,闭上了双眼。
。
不知睡了多久,她有所察觉,睁开眼时,屋里燃起了灯火。
一个高大的男人坐在床边,正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令仪没有起身,诧异地问:“怎么是你来接我?”
她还以为会是十五公主与流翠姑姑。
秦烈笑了下:“我岂敢来接你,只一直在这里等着,盼着有一日公主会自己来找我。”
令仪道:“你到死都在骗我,我怎会找你?”
他认真想了想,始终没有头绪,问她:“我骗了你什么?”
令仪细数他的罪过,“你与我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还说什么‘以后怕是再见不到了’,我还以为你要处死我,却原来是你自己活不成了,最后一面,你还故意这般骗我,是也不是?”
秦烈道:“我以前在黄州时就与你说过,你要好好活着,等着焕儿长大,再将我熬死,到时候便可光明正大住进他府中,含饴弄孙,得享天伦。这些话我一早便告诉过你,怎么能算骗你?”
令仪反驳:“还想用那些我早已不记得的话做借口!那日火龙烧的那么旺,是因为你受了伤畏寒,香气故意那么浓,是怕我闻到血腥与药味,怎么不算处心积虑?”
秦烈笑:“我确实瞒不过公主,不错,我故意为之,是想听听你‘临死之前’的几句真心话。我那时万箭攒心一般,痛不欲生,便想着干脆那般死了,让你伤心后悔,如此便能记得我一辈子。”
令仪道:“你想错了,我不会后悔,也不会记得你,没有你,我才会更快活。”
秦烈垂眸,许久没有说话,微微叹了口气,最后还是温柔地看着她:“是,我错了,一直后悔的人是我,有许多话该与你说,却没来得及。”
令仪问:“你想说什么?”
秦烈别开眼:“忘了。”
令仪盯着他,“可我想听。”
秦烈不自在道:“不过一些幼稚荒唐的傻话罢了,那时尚且说不出口,更遑论现在。”
令仪笑吟吟道:“其实你问我有没有话要与你说时,我也撒了谎。”
这次好奇的人变成了秦烈,他竟有些紧张,“是什么话?”
令仪不肯:“你先说。”
秦烈问:“我怎么知道公主是不是在骗我?”
令仪有恃无恐,“你若不说,便永远不知道我是不是在骗你。”
秦烈无奈道:“好,我说。”
他贴近她耳边,低声说了几句,令仪听得弯起眉眼,最后评价:“果然是一些幼稚荒唐的傻话,还不如不听。”
秦烈叹气,“公主......”
他对她之前的话已经不抱希望,认定了她是在骗他。
令仪却缓缓开了口:“我那时当真有一句话想问你,也是幼稚荒唐的傻话。”
秦烈问:“什么话?”
令仪有些赧然,却还是看着他道:“我那时想问,那位程家贞娘,你当年到底有没有......”
这疑问太荒唐,太幼稚,太傻,即使现在她也说不完整。
他却微微一怔,之后定定看着她,嘴角越翘越高,越翘越高,最后忍不住笑出声来。
令仪发恼,“不许笑!”
他努力敛容,却仍止不住笑意,胸膛起伏震动,眼睛越来越亮,好不容易在她嗔怒的眼神中停下,却道:“这件事我不告诉你,偏叫你日日想着,想着它,想着我。”
令仪见不得他那般得意,“其实不必你告诉我,我也猜得出来。”
他握住她的手,温柔“嗯”了一声。
令仪继续道:“况且这答案于我,其实并没多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