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家满门依旧声势熏灼。
只是从那之后,沈知懿再未见裴淮瑾摸过弓和箭。
一次都没有。
宣眀十六年的春日,裴淮瑾中状元后有了自己御赐的府邸,沈知懿终于央着二哥哥将裴淮瑾隔壁那套空置的院落买了下来。
粉白的杏花开满枝头,九岁的沈知懿翻过两府中间那道矮墙,粉色的裙摆勾在杏花枝上也毫不在意。
粉白的杏花落得她满身满头都是,少女明艳的笑容比墙边的蔷薇还要娇艳。
“状元郎,我有句诗文不懂,你快来帮我看看呀?”
少女支着下巴,双腿在墙上晃呀晃,明明说着讨教学习的话,手中却没一片书页。
正在临窗写字的裴淮瑾笔锋未乱,雅白色的衣袂却几不可察地颤了颤:
“《燕礼》有云,女子当……”
“当贞静贤淑是不是?”
沈知懿撑着身子从矮墙上跳了下来,发间的珊瑚翡翠流苏叮当作响。
她隔着窗子将自己的半个身子探入,笑得像个小狐狸一样狡黠:
“那下次淮瑾哥哥跟门房叮嘱一下,让我从正门进来,我就不翻墙了,乖乖当个淮瑾哥哥口中贞静贤淑的大家闺秀可好?”
裴淮瑾终于搁下笔,十六岁的青年已隐隐有了日后大理寺少卿的端方持重。
他看了她片刻,淡淡道:
“沈知懿,这般于礼不合。”
“你总往我这里跑,将来如何议亲?”
沈知懿眼底闪过淡淡受伤,噘了噘嘴没说话。
裴淮瑾轻叹一声,抬手拂去她发间的杏花,忽然盯着她的手蹙眉问道:
“手怎么了?”
沈知懿闻言手指下意识一颤,飞快藏到身后。
她本不想让他知道,自己为他学煮茶烫伤了手,却还是被他眼疾手快抓住了手腕。
“进来,我给你上药。”
他的语气似无奈似轻叹,学着大人的模样,板着一张脸。
裴淮瑾的手温热,大掌托着她软嫩的小手,沾着冰凉药膏的指腹轻轻摩挲在她的指尖,明明很凉,但又微微的烫。
沈知懿咬着唇,红着耳朵悄悄抬头看他。
阳光从窗外洒进来,青年俊美的脸上像是落着一层碎金般的光彩,四周的一切刹那间黯然失色。
沈知懿看着看着,鬼使神差地轻轻抚上了他的眼皮。
裴淮瑾动作一顿“蹭”地站了起来。
那一贯清冷持重的青年脸颊染上红晕,春日明媚的阳光跳跃在他神情慌乱的眼底:
“沈知懿你乱动什么?!药膏都涂乱了!”
支摘窗咯吱作响,窗外的风雪更大了。
雪粒一下一下重重拍打在窗棂上,北风不要命般发出“呜呜”的咆哮声。
屋中最后一点炭火也渐渐弱了下去。
坐在床边的裴淮瑾凌厉英挺的五官被暗影切割的得更为坚硬,显出几分不近人情的疏离。
他眼底幽深,定定盯着床上双眸紧闭的少女看了半晌。
“可有请大夫?如何说?”
春黛:“大……”
“大夫说,娘子这是夜里没睡好导致的心疾,只消开几幅安睡的药好好睡几日便好。”
夏荷打断春黛的话,弓身回话。
裴淮瑾眼神漫不经心地落了下来。
二十三岁的男人已不是曾经的少年。
大理寺裴少卿如今越发严苛谨慎,浸润官场多年的他即便不动声色地坐着,都给人莫大的紧迫和威压,此刻如有实质的视线更是几乎能洞悉一切般。
良久,只听他淡淡嗯了一声:
“既如此,你二人好生照料你家主子。”
他转头又看了眼床上的沈知懿,起身朝外走去。
房门一开,管家立刻打着伞迎了上来。
“母亲呢?”
“回世子爷,夫人还在前厅等您呢,还有……还有秦二姑娘。”
裴淮瑾语气中没什么起伏,“前头带路。”
世子爷一走,夏荷立刻双腿一软,匆匆扶住一旁的床栏拍着狂跳的胸口。
春黛压低声音不满质问:
“娘子明明得了那般严重的病,你为何瞒着不告诉世子?!兴许世子能找到法子治好娘子!”
夏荷手放在唇边“嘘”了声,看了看门口的方向,确定人已走远后,才小声解释:
“娘子方才见到世子爷的时候,并未第一时间告知自己的病情,我们做奴婢的哪能替主子做主。”
“可……”
春黛还要再说,夏荷继续道:
“即便要说,也是等娘子醒来后,由她自己去说,我们能做的,便只有守口如瓶。”
春黛瘪了瘪嘴,眼圈一红坐回床边替沈知懿掖了掖被角。
虽然明知夏荷说得都有道理,但她心里就是替自家主子难过,娘子她……这一年过得太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