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裴家军曾经保护百姓的刀尖,整整半个月都在向着文县百姓挥下。
后来动乱镇压住了,瘟疫消灭了,当时亲自带兵镇压的裴小将军裴鹤枕在文县的碑下足足跪了五日。
原本裴小将军还要引咎自戕,在最后时刻,是文县幸存的百姓自发而来,数百人血书请愿,才将裴小将军劝了下来。
对于那一年的甘州文县人来说,那场浩劫是此生不愿回忆的痛楚。
封大夫跟着裴淮瑾进去,便看见了这位裴大人口中的夫人。
巴掌大小一张脸,哭红的眼尾和鼻尖,两个脸颊泛着潮红,唇色却苍白如纸,泪汪汪的眼底已经因高热隐隐有些迷离,抱着双膝蜷缩在床脚。
听到开门动静的时候,那姑娘身子下意识颤了下,向着床里缩去。
封大夫不由皱了皱眉,暗暗侧眸瞟了裴淮瑾一眼,心里不确定这当真是这位裴大人娶来的妻子,还是被他拐来的?
裴淮瑾轻咳一声,面不改色道:
“劳烦封大夫。”
封南叙略一颔首,走到床边的杌凳坐下,低低道:
“夫人,劳驾伸手。”
他等了等,那床上的少女才有了反应,怔怔往他面上看了一眼,不知为何,眼底闪过一抹既惊讶又复杂的神色。
但那神色很快又被她遮掩了过去。
她飞快抬眸扫了眼站在门边的裴淮瑾,然后乖顺地从被子下伸出一截雪白的皓腕,嗓音沙哑无力地对封南叙道:
“有劳。”
第51章 第51章 她分毫不落地全部都记起……
裴淮瑾从进来起, 视线就一直定在沈知懿的脸上。
他垂在身侧的手猛地紧了紧,又放松了下来,静静看着封南叙替她把了脉, 这才走上前去。
谁料他刚一坐到床边,那小姑娘就像是受到了惊吓般, 飞快缩回了方才的角落,垂眸盯着眼前的被褥,不发一言。
裴淮瑾眼神一沉, 对封南叙道:
“劳烦封大夫替我夫人抓药。”
封南叙颔首退下。
待到房门关严,裴淮瑾这才回头看向沈知懿, 放缓了语气,温声哄道:
“你别怕,我不会伤害你, 先躺下休息可好?”
对面那姑娘垂着眸没动, 从裴淮瑾的角度能看到她几乎快要咬出血的下唇。
裴淮瑾几不可察地蹙了蹙眉,刚想抬手去将她的下唇从牙齿间解救出来, 可他才一抬手, 她似是怕极了他,猛地向一旁躲去, 眼神中全是惊惶。
裴淮瑾的手就那么僵在了那里。
然而沈知懿烧得厉害,实在没了力气, 方才躲的幅度又太大,一个没坐稳身子失了平衡眼瞅着就往床下倒去。
裴淮瑾一把稳住她, 顺势将人拉回来压进了怀里。
怀中姑娘挣身子猛地僵住,挣扎抗拒的意味比之前更加明显,哑声哭道:
“你、你放开我!裴淮瑾,我讨厌你!放开我!”
裴淮瑾乍一听见听见她的这番话,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神情似痛楚又带着铡刀终于落下的释然。
他缓缓将她放开,定定看了她许久,眸中俱是无声的挣扎。
很快,他又笑了起来,状若无事般温声安抚:
“沈姑娘莫要害怕,我作为梧州县令负责保护百姓安危,并不会对你怎么样,我也是与你未婚夫有旧,如今他不在,我替他照看你罢了,还望沈姑娘别多心。”
沈知懿闻言似乎并未放松多少,还是将自己缩在离他最远的地方,垂眸看着某个虚空的位置,紧咬着唇不回应。
裴淮瑾深深盯着她看了几眼,最后别开视线,似突然颓丧了下来,语气苍白而无力:
“既然沈姑娘厌恶我,我走便是,你……好好喝药。”
裴淮瑾等了会儿,沈知懿还是没应声,他扯了扯苍白的唇角,转身平静地离开。
刚从房间里一出来,他便死死叩住了桌沿。
方才刚进门时,沈知懿看向封南叙的那一丝神情裴淮瑾没看错,倘若她没记起从前,没记起从前的他,她不会有那样的眼神,而她对于他的抵触,比重逢以来都要明显……
裴淮瑾一贯仪态万方的身躯微微弯了下去,若是细看,还能看见男人身躯在轻微颤抖。
他似是十分痛苦,冷白的颈侧青筋暴起,每一次呼吸都带来胸腔剧烈地起伏。
过了不知多久,他的呼吸才终于缓了下来,慢慢直起身子,回头隔着门扇看向屋中。
许久,男人默不作声地转身,离开时的脚步竟有些撑不住的踉跄。
她全都记起来了,他给自己的幻想、他的侥幸,他自以为能够重新开始的一切,都在她记起的这一刻结束了。
从来坦然自持的裴淮瑾裴少卿,居然第一次不敢面对一个小姑娘责问和厌恶的眼神,所以他仓皇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