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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春节这几日,越往南方走,天气便越发晴朗,气温也暖和了不少。
沿路而来,有些有泉水的地方小草竟已抽出了嫩绿的芽儿。
一辆马车悄无声息地行驶在山间小路上。
谢长钰的小厮阿福看了眼对面的主子和他怀中的……尸体,吞咽了一下口水,忍不住小声提醒道:
“主子,沈……沈姑娘的尸体,若是再不入土为安,就要……”
阿福的话还未说完,谢长钰忽然瞪了过来。
他立刻住了嘴。
不过即便他不说,但那尸体上逐渐开始腐烂的皮肤也早已说明了一切。
谢长钰盯着沈知懿的尸体,眸光微动,静静看了她半晌,忽然轻叹一声:
“算了,你那么爱美,定然也受不了自己这般容貌不堪的样子对么?”
他问阿福,“这里就是永州的陈村?”
阿福掀开帘子往外看了一眼,回道:
“是,再往前走五里就到陈家村的村子里了。”
谢长钰颔首,“那便在这吧,停车。”
马车停稳,他将人抱下马车,铺了个席子小心翼翼放在席子上面:
“你来过陈家村,定然对这里熟悉一些,这里山清水秀风景极美,想必你也愿意在这里待着。”
他笑:
“你放心,我不会抛下你一个人的,我会留在这这里陪你。”
谢长钰轻轻将沈知懿脸上的一点脏污擦掉,“我们就在这里安家,哪儿也不去。”
阿福和车夫挖好了足有一人深的坑,又从马车后面取下随车携带的棺材,站在旁边,小心翼翼提醒道:
“主子……”
谢长钰“嗯”了声,起身神色自然地将人放进了棺材。
阿福和车夫将棺材抬进坑中,谢长钰挥了挥手,“埋吧。”
黄土一点点将棺材覆盖,直至斜阳笼罩的时候,原本的深坑便成了一个小土包。
谢长钰双手环胸,倚在土包旁边的树干上,静静看了半天,忽然笑道:
“沈知懿,你我相识九年,互相骂了九年,想不到有一日,你会躺在棺材里面,而我站在这里看着你。”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里泛起了哽咽,仰头看了看天,语气里执拗地带着笑意:
“也不知我为你选的这个地方你喜不喜欢,明日我就在这里建一座房子,没人打扰,就你和我。”
阿福和车夫看见主子这样,也禁不住心里泛酸。
那日主子与家中决裂,执意要带着尸体往南方来的样子,他们仍记着。
谢长钰蹲下来,在地上挑挑拣拣,寻了个最漂亮的小嫩草,往坟头一插,轻轻拍了拍坟头的小土包,就像从前拍沈知懿的小脑瓜一样:
“你先将就将就,明日我去买了牌位就给你刻,你喜欢在牌位上刻什么呢?刻沉鱼落雁闭月羞花沈知懿,还是刻……”
谢长钰话未说完,自己先笑了,“要不就刻谢沈氏?爱妻沈氏?哎……”
谢长钰长叹一声,“谢长钰十七岁的小妻子……”
他笑了笑,“谢长钰二十三岁年纪轻轻也变成了鳏夫,虽然你还没嫁我,不过我就当你是我的妻子,你若不愿,就从坟里起来打我。”
他说完,死死攥着手心,紧紧盯着那坟包,好似沈知懿真的会从坟墓里醒来,然后叉着腰对他破口大骂似的。
等了好久,除了风声,什么都没有。
谢长钰垂眸看着鞋尖,自嘲一笑。
多少次了,这么多日不知道多少次,他总是懊悔,总是幻想着,她能醒来跟他说话,哪怕说一句话也行,听他对她说,那夜在法源寺,他不是故意要说出那番伤她心的话的。
他想告诉她,她很好很好,她值得世间最好的感情,值得被用心呵护和深爱。
可是有些遗憾,有些说出口的话,以为还有下次见面可以挽回,却不想那是最后的诀别。
谢长钰抹了抹眼角,长舒一口气,“行了,知道你懒,你也别起来了,等我过段时日去陪你好了。”
他去马车上拿了酒来,灌了几口,倒了一杯在地上,“别抢,有你的。”
他又拍了拍小土包,“你说你……”
谢长钰的话未说完,忽然从林间传来一阵少女的嬉笑声。
谢长钰猛地收了声,不悦地蹙眉朝那声音的方向看去。
橙黄色的阳光洒满林间,少女同旁边的一个女孩嬉笑着从山坡上走了过来,阳光落在她白皙娇媚的笑靥上。
她缓缓转了过来,正面迎上了谢长钰的视线,夕阳落进她琥珀色的眼底。
“咣当”一声,谢长钰手中的酒壶掉在了地上,透明的酒液溅了他一身,可他却像毫无所觉一般,死死盯着眼前的少女,眼圈一层层红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