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砚修十七岁那年中举,他满心欢喜地回家求他母亲,想要趁着温母高兴,先同闻家定亲。
而温母是怎么做的呢?
她枯瘦的手握着藤条,使出全身的力气,将温砚修的后背抽得鲜血淋漓。
她斥他不思进取,刚有成就便耽于儿女情长;
她斥他目光短浅,一个举人身份就让他沾沾自喜;
她斥他不敬祖宗,不想着怎么光耀门楣,却自甘堕落娶一个妓子生的庶女。
那是温砚修第一次反抗温母,他握着的藤条的末梢,含着泪责问:“人不能选择自己的出身,阿愿她有什么错?
“儿子生来就要背负重振门楣的重担,难道儿子应该怪责爹娘没将我生在显赫之家?”
他这句话问住了温母。
那一次温母脸色变了几变,最终妥协,让他当着他爹的牌位发誓,若是他进士及第,便同意他自己择妻。
然而,离放榜只有五日,闻愿姝遇到了赵玄嶂。
她明明已经离幸福很近很近了。
可上天大概看不得她过好日子,生生拆散了他们。
然而即使她背叛在先,他依旧没有忘记要护她一世的承诺,竟想出认她当义妹这个办法,想要成为她的倚仗。
他当时的心得多痛?
她知道,他了解自己。
他知道她不是贪慕虚荣、背信弃义之人,所以执着地想要她给一个解释。
她没法解释,但他肯定知道她必定有不得不这么做的原因。
所以在经历痛苦挣扎后,他决定成全她。
他的爱是深思熟虑后的放手,而不是不顾她意愿的强留。
就凭这一点,她这辈子又怎么可能轻易弃他而爱上别人呢?
曾沐浴过明月清辉,她掬一捧藏于心间,便足够她生出莫大的勇气去面对未来的黑暗。
温砚修,你是我藏于心间的明月清辉,你一定要幸福啊……
第48章 承诺和定情信物
温家。
书房。
温砚修今日休沐,他枯坐于书桌之前,面前的古籍却已经在同一页停留了许久。
只因这一页,有一个“姝”字。
愿姝的名字是她娘给她起的,她娘深陷泥淖,却将最美的祝愿都给了她。
其实他一直没有告诉愿姝,在她娘亲去世前,他偷偷溜进闻家柴房见过她娘一面。
朱颜辞镜,红颜转枯骨,在那一刻,他从未有如此深刻的悲怆的感觉。
景姨娘以前是巷子里出名的美人儿,临死前,却连最终的体面都做不到。
她蜗居在简陋的柴房,数九寒冬,身上只盖着单薄的发黑的棉被,一张脸如晒干的树皮。
但她笑得很温和。
她对他道:“贸然传信叫你前来,我知道这不合礼数,但我生命将尽,最放心不下的是姝儿。
“砚修,这世间女子何其艰难,而姝儿的爹不堪托付,嫡母又是个刻薄之人,我怕我这一去,姝儿会被他们给卖掉。
“你是有大造化的人,我不敢有什么奢求,只希望你将来功成名就,能给姝儿一口饭吃,能给她一间屋子避雨即可。
“我将姝儿托付给你,不求你给她什么名分,就让她做你的侍妾吧。
“我看着你长大,知道你这孩子心善,日后必不会亏待了她。”
她颤抖着手,将藏在稻草下唯一值钱的簪子拿了出来,递到他的手上。
温砚修没有接,却郑重地跪在景姨娘面前磕了三个头,承诺:“晚辈心悦姝儿,只是如今还无所成,不能自己做主娶她为妻。
“但晚辈绝无轻贱姝儿之意,让她为妾更是万万不能。我承诺景姨,若有那么一日,姝儿只会是我唯一的妻。但凡我活着,必竭尽所能、护她无虞。”
温砚修找出钥匙,打开了尘封已久的抽屉。
抽屉里有一个雕花木盒,盒子旁边,放着一支朴素的珠钗。
打开盒子,里面有一对陶土娃娃。
男娃娃是完整的,女娃娃却已经断成了两截。
如今抽屉里这几样东西,是他仅存的和闻愿姝有关的东西。
珠钗是承诺,是他撞见孙氏去当铺后跟了过去,从当铺高价买回来的。
而娃娃是他们的定情信物。
他将娃娃放到桌面上,细细摩挲着女娃娃带笑的眉眼,唇角也不由自主勾起一抹暖融的笑意。
这是他亲自雕刻的她,如记忆里的她一般,很爱笑,每次望向他时总会眸光一亮,看得人心尖发烫。
而男娃娃,是她做的。
她将他五官雕刻得细致,眉眼温和、鼻梁高挺,不算特别好看,但看得出来她已经十分用心。
想起她将娃娃送给他时烧红的脸颊,温砚修就觉心头悸动。
但眸光中,却是无尽的空洞和怅然若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