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他轻笑一声,似自言自语一般,道:“果真是好得很!”
听了闻万金对那日情形的描述,赵玄嶂简直不敢相信,那个又是往人身上泼油,又是烧房子的,行事这般狠辣果决的人,会和那个整日在自己面前垂首敛目、声音温柔似水的是同一个人?
看来她很会装啊……
闻愿姝……
他齿尖咀嚼着这三个字,第一次记清了她的名字。
……
半个月后,江南某绣坊。
闻愿姝已经渐渐适应了这边的气候,也慢慢融入了绣娘的圈子。
她每日跟着绣娘们学刺绣,进步飞快,日子过得充实而安稳。
又是一日埋头苦绣之后,她抬起头,揉了揉酸疼的脖子。
目光落在窗外一株芭蕉之上,慢慢放松着自己的眼睛。
突然,那芭蕉叶动了动,从叶子下冒出一张尚还有些稚嫩的白皙脸庞。
少年冲着她粲然一笑:“阿姐,我来接你!”
是闻双节。
闻愿姝觉得浑身的疲惫骤然消散。
她朝着少年招招手,让他过来给自己揉揉酸疼的胳膊。
正在收拾针线的绣娘见了,无不笑看着这对姐弟,用吴侬软语打趣了一阵。
闻愿姝还不怎么听得懂她们说的话,只好冲着绣娘们柔和地笑了笑。
姐弟二人收拾好针线,两人并肩出了绣坊,往收留他们的蔡家走去。
走在街上,闻愿姝看见街边有卖糖人的摊子,忙拉着弟弟走了过去。
“吃吗?阿姐给你买。”
小的时候,他们看见别的孩子手里拿着糖人在吃,不知道有多羡慕。
然而他们家那个酒鬼爹,有一点钱就拿去买酒喝,他们长这么大了,还从来没有吃过糖人。
闻双节不过十二岁,望着糖人的眼里还有着渴望,但他还是坚定地摇了摇头。
“不了,阿姐将钱都存起来吧。”
如今姐弟寄人篱下,虽然蔡家对他们还好,但他们也不能一辈子住在别人家里,得为以后打算。
闻愿姝也不由蹙了蹙眉。
蔡家有一个和阿弟年纪相当的女儿,听姨母那日无意提起,竟有让阿弟入赘的意思。
闻愿姝自然要先问过阿弟的意思。
她问:“阿弟,你日后可有想做的事?或者,想以何谋生?”
闻双节的小脸上刚开始还有些茫然,思忖了片刻,他眼神又变得坚定起来。
“阿姐,我想从军。”
闻愿姝讶然:“为何?”
从军意味着将生死置之度外,她如何舍得阿弟走这条路?
闻双节道:“阿姐,以前我在客栈跑堂的时候,常听说书先生讲萧国公的故事。萧家祖上是开国功臣,萧家世代从军,护佑大沅安宁。但最开始,萧家的祖先不过是一个乞丐。
“英雄不论出身,我虽没有很远大的抱负,但也并不想一辈子寄人篱下。我问过那说书先生了,他说立了军功有正当理由就可以自立门户,到时候,我们就不怕被抓回去,也不用再被人骂成妓子生的杂种。
“若是军功卓著,还可以为家中女眷请封。我想给娘请封,到时候我们单开族谱,再也不怕被人瞧不起。
“那些以前欺负我们、侮辱我们的人,得跪下来求我们。”
闻愿姝心上一疼,她不知道,弟弟小小年纪,要在外面吃多少苦,才会有这样的想法。
她眼神温柔地看着眼前清瘦的小少年,鼻子发酸。
宠溺地摸了摸他的脑袋,闻愿姝打趣道:“我家阿节长大了,已经有男儿的远大抱负了。但阿姐更希望你平安顺遂地过完一生。”
听完闻双节的话,闻愿姝心中已有决断。
蔡家不会是他们一辈子的安身之所。
她还是掏出钱,果断买了个糖人,递给闻双节,笑着道:“吃吧,阿姐存了钱,你放心。”
以前过的日子太苦了,她希望阿弟尝到一点甜。
少年接过糖人,眼眸亮晶晶的,却只是拿在手里定定看着,舍不得下口。
他将糖人举到闻愿姝嘴边:“阿姐先咬。”
闻愿姝不禁失笑,微微探头,大大方方地咬了一口。
甜蜜的滋味在唇齿间慢慢化开,这一刻,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幸福。
而她笑弯的眉眼,此时正落入一双黑沉深邃的眸中。
男人一个用力,握着瓷杯的手青筋凸起。
然而姐弟两人并未发现什么异常,一人一口,分享着一个糖人。
吃着糖人,两人又路过了一个看热闹的摊子前。
只见一个男人正将双手放进热油翻滚的油锅,周围看热闹的人不住叫好。
不一会儿,表演完毕,有人端着铜锣,上来挨个要钱。
许多人见此,赶紧溜了。
闻愿姝和弟弟只是路过,被围观的人挡住了去路,见人冲着她来,便也赶紧拉着弟弟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