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氏男孩被安置在了急诊观察间内,他的熊坐在铁构的长椅上,一个廉价的塑料盆正接收着它身上滴落下来的深色水滴。
滴答。
滴答。
急诊外的走廊上,有一个佝偻着脊背的老人,他用手推着轮椅前进着。他的脸垂的很低,几乎要埋进双腿里。
可一个眨眼间,他又消失不见了。
无名氏——加茂野梅的眼珠微微滚动着。
下一秒,原本合起的观察室大门被人从外面打开了。刚刚透过门上两条狭长的玻璃见过的轮椅吱呀吱呀地钻进了门缝中。
但除了轮椅,其它什么都没有。
最朴素的手动轮椅像是被人推动着,一圈一圈地向前滚动着。也就是在这几秒钟,有什么似乎从轮椅上摔倒了。
嘎吱。
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摔了下来。
骨折了。
骨折的声音交织着外界的人声,密密麻麻的像是织布上的针脚,似乎有数不清的骨头被折成两半。
野梅立马跑到了留观椅上,拉住了朗尼绣有五指爪印的手。
轮椅停滞在了原地,只留下车轮与潮湿的地板所产生的摩擦声。门不知何时悄然关上了,人们说话的声音、咳嗽的声音,全部都被挡在了外面。留观室重新变得安静,甚至是寂静。
野梅一直盯着那把轮椅上,他在想,轮椅上的老爷爷去哪里了呢?
一只冰凉的手抓住了他的脚腕。
野梅低头看去,老爷爷正在椅子下对他微笑。他像乌龟那样探出了脑袋,却看不见脖子以下的部分。对方脸上堆叠起来的皱纹也像乌龟的皮肤,他似乎是微笑着,但这微笑有着显而易见的渗人。这颗脑袋往外探出了几公分,野梅依然没有看见对方的脖子。
啊,不对……原来是因为他的脖子很长很长,像吊死鬼的脖子。
野梅挪开了视线,仿佛自己没有看到过。他以前总是盯着地面,任这些古怪的生物像萤火虫一样飘荡在自己身边,可他现在才发现,比起这些无法称呼的诡异生物,看起来温柔的人才最可怕。
不是有种说法吗?野梅忘记自己是哪里听来的了,人这一生,只能被同样的东西欺骗三次。
椅子下的老爷爷歪过了脑袋,对于野梅并不害怕他这回事,他似乎是感受到了些许的困惑。他惨白的手指抓住了对方的脚腕,冷冰冰的、几乎渗入骨髓的寒冷,就像昨夜沉重的夜露。
两道鬼魂轻飘飘地落座在长椅的两端,老爷爷没想到这里已经人满为患。轮椅再次晃动了起来,这架有些破旧的、像是十来年前的老式轮椅,就这么晃悠出了房间。
“爸爸妈妈”坐在野梅和朗尼的两端,与之前相比,它们的轮廓已经鲜明得与常人无异,就连表情夜变得十分柔和了,两只尚未有实体的手覆盖在野梅的手背上。他只感受到一股淡淡的凉意,那并非是人类的温度,但兴许,它们才是真正的人类。
……
……
朗尼将一颗会说话、会笑的大脑塞进了自己的脑袋里,被它撕裂的头顶自然而然地合了起来,重新变成了完整的模样。
许愿-付出-得到,这个流程被强制中断了。加茂野梅目睹熊玩偶做出了如此突然的行为,他不知道对方的目的是什么,表情只是停留在刚才那一刻。
玩偶看来有些不受控制,它的大脑袋前后摇晃着,身体有时后退,有时又挣扎着前进,像是一具躯体里藏着两个灵魂正在争抢底盘。
回过神来的野梅下意识地想哭,可是他从那个夜晚开始就哭不出来了,也许是害怕盖过了眼泪,但心里更多的则是委屈。
朗尼在原地打着摆子,它和体内的大脑僵持了很长一段时间,最后以外来者的偃旗息鼓作为结束。它长长的胳膊向前伸展着,很快就触碰到了自己想要触碰的东西。
对野梅来说,它还是很温柔,就像童话故事里属于主人公的玩偶一样。朗尼的肢体轻轻地拢了他一下,就像是一个拥抱。
空中的两个灵魂也降落在了地面上,它们跟着野梅离开了加茂家,当万松对他做出那堪称邪恶的行为时,这两个灵魂一直在发出尖叫。它们的面目几乎令人恐惧,完完全全是怪物的模样,可它们却一直待在野梅身边。
加茂野梅抽了抽鼻子——他没有哭,但他能够感觉到,自己应该是很伤心的。熊的拥抱一点也不温暖,它湿哒哒的沉重的身体,皮毛上的血水与夜露很快就渗进了他的市松花纹和服上,上面的格子已看不出原来的颜色。
野梅抽噎着说:“留在我身边……”
鬼魂们就跪坐在他的身旁,防水布和折叠椅的边缘都溅着血,它们的身体穿过这有形的物体,然后,紧紧地依靠着野梅的双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