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阳终于从地平线跃出,金光刺目,崖下河流湍急,将日光揉成碎金点点。
霜寒露重,季琅手中软剑泛着森冷的光,鲜血似乎也凝结成冰。
下属探头看了一眼矮崖下的长河,问:“公子,要不要属下派人下去看看?”
季琅将软剑扔给他,眉眼轻松:“不必,箭上淬了毒,料他也活不了。”
“吩咐韩颂他们带人撤吧,今日之事,都给我烂在肚子里。”
“是,公子放心。”
季琅最后看了一眼水色发黑的长河,转身离去。
一夜未眠,精神又如此紧绷,季琅其实已经很是疲倦。
但他解决了一桩心头大事,整个人都透着轻松。
路过长平街,他甚至还有闲心拐进合桂斋挑几样点心。
月华堂,折腾了一整夜,姜时雪几乎在天明时分才堪堪睡下。
这一睡便睡到了日上三竿。
姜时雪醒来的时候,发觉屋子里的红绸已经被人换下,昨日的大婚,似乎只是一场短暂的梦。
她坐在榻上发呆,直到银烛打起帐幔,轻声说:“姑娘,您醒了。”
“琅公子一早便来了,说是给姑娘带了您一贯爱吃的合桂斋。”
姜时雪嘴上说着:“今儿不好好在府里歇息,跑来我这里来干什么。”
但总算是下了榻,穿衣洗漱。
姜时雪到卧荷轩的时候,季琅蜷成一团,睡得正熟。
姜时雪扯过旁边的小毯,盖在他身上。
哪知季琅睡眠浅,那毯子才盖在他身上,季琅便醒了。
少年眼神中有警惕,待到看清来人是姜时雪,才眯着眼笑:“阿雪,你来了。”
姜时雪倒了一杯清茶递给他:“怎的不去榻上安睡。”
季琅接过茶盏一口饮尽:“不困,小憩一会儿。”
“我给你带了合桂斋点心,栗子糕、藕糖糕都有,但想必现在已经凉了,叫人热热再吃。”
姜时雪笑:“好,难为你一大早就去买这些,一会我叫人热了送过来,我们一起吃。”
季琅将茶盏随手放到一旁的小几上,姜时雪忽然说:“阿琅,你袖子上有血!”
季琅瞳孔一缩,很快低头查看,见袖袍下方果然沾着零星血渍,不细看都看不出来。
姜时雪紧张道:“可是哪里受伤了?我先让夏荷来给你看看!”
她起身就要出门。
季琅抓住她的袖子,“阿雪!我没有受伤。”
他语气随意:“鼻衄而已,许是昨夜多饮了几杯酒,有些燥热上火。”
姜时雪将信将疑,拍了拍他的胳膊,见他神色如常,总算松了一口气:“那便好。”
卧荷轩常年备着季琅的衣裳,于是姜时雪说:“我先出去,你换身干净衣裳吧。”
“换下来的衣裳放着便是,我叫人帮你洗了。”
季琅轻描淡写:“沾了血的衣裳不好浆洗,这衣裳也穿好几次了,烧了便是。”
姜时雪知道他一贯讲究,也没说什么。
姜府的人做事手脚麻利,昨日整个府中还处处披红挂彩,一夜过去,便已恢复如常。
薛尽毕竟只是赘婿,虽然昨夜溺亡,也不必替他挂白。
姜时雪站在荷池前,看鸟雀低飞,水面涟漪四泛。
有下人小心翼翼走过来:“姑娘,姑……姑爷的尸身已经收敛好了,您要不要过去看看?”
季琅正好推开门出来,闻言蹙眉道:“他昨夜跌下荷池的时候被石头划破了脸,又在水中泡了许久,并不雅观。”
“阿雪,不看也罢。”
姜时雪却摇了下头:“不,带我去吧。”
季琅欲言又止,但最后还是沉默着跟在她身后。
薛尽乃是孤儿,新婚之际却出了这样的事,姜家怜悯他无处可去,灵堂便设在姜府。
有人注意到自家姑娘来了,忙起身行礼:“姑娘。”
姜时雪略一颔首,朝着前方漆黑的棺椁走去。
“薛尽”已经被人换上干净衣衫,仪容也作了休整。
只是他面上的划伤面积太大,实在不雅,于是此时依然以面具作掩。
“薛尽”身上还有未消的风疹,面具下的脸乍一看,和那人的确有几分相似。
以假乱真,几乎叫人看不出端倪。
季琅也随姜时雪注视着那具尸体。
此人乃是一早便准备好的,这少年不过十四五岁,在一个大户人家做工,因为得罪了管事被殴打致死。
姜府暗中补偿了对方家里一笔银钱,这少年的家人便欢欢喜喜将尸身发卖了。
姜时雪看了他许久,道:“好好将人安葬吧。”
姜时雪从灵堂出来之后,情绪便一直不大好。
季琅想方设法逗她,但姜时雪一直恹恹。
待到最后,姜时雪忽然问:“薛尽他……安全离开余州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