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忽然俯身,在他额头上印了一个大大的吻,然后笑着跑开。
祁昀的动作僵硬了片刻,姜时雪已经跑到净室中去了,连半片裙角都没留给他。
他缓缓抬起手,碰了一下被她吻过的地方。
祁昀垂下眼睫,唇角扯了下,眸底的笑意却很浅。
午膳之后,忽然下起雨来。
夏季的雨绵绵密密,温度降不下来,屋子里反而闷湿得厉害。
姜时雪不想待在待在屋里,拉着祁昀去了东宫里最高的一处亭子。
亭子建在假山上,四周开阔,风卷着雨丝飘入亭中,带来几丝凉意。
雨中多蚊虫,宫人们在亭子四角点上驱蚊香。
这香是以草药制成,香味清淡,在潮湿的雨幕中氤氲开,并不难闻。
姜时雪要拉着祁昀陪她下棋。
棋盘摆好,忽有宫人上前来,凑到祁昀耳边耳语。
祁昀淡淡道:“吩咐他稍等片刻。”
姜时雪从来不打听政事,只顾着眼前棋盘,挑来挑去,她选了黑子:“往日里和阿琅对弈,我执黑子赢面大些。”
祁昀便遂她的愿,执白子。
只可惜姜时雪棋艺不精,又爱毁棋,一场棋自然是下得七零八落。
待到最后,她伸着懒腰起身,嘟囔着:“下棋这种费脑子的,根本不适合我。”
祁昀在身后捡棋子,声音带笑:“下棋本就是磨性子的,你若是不喜,再另找其他玩法便是。”
姜时雪没有回应。
祁昀抬眸,见她直勾勾盯着某个方向看。
那是……倚兰苑的方向。
祁昀眼角微跳,不受控制地站了起来。
姜时雪却忽然转身,拉住他的袖子:“好呀,既然下棋不好玩,我们不若找点其他事情做吧?”
“阿昀,你会擀面吗?晚上我们自己捏面片吃?”
雨水嘲哳。
飞檐之上雨落如珠,有清寒雨珠落在她瓷白的腮边。
她仰着头,微微上挑的眼角猫儿一般,瞳孔亦是清浅的琥珀色,就这么看着一个人,很难让人心生拒绝。
祁昀的目光从倚兰苑那道绿色官袍上移开,声音清冷:“好。”
雨下得很大,但姜时雪坚持要回屋,祁昀只能陪她。
回到屋中,两人鞋袜俱湿,祁昀垂着眼睫,看着姜时雪氤氲成深红色的裙摆,道:“阿雪快去换衣裳吧,免得着凉。”
又说:“我忽然想起来还有点事要处理,我先回临渊阁一趟,晚些再过来陪你捏面片。”
姜时雪亦交代他:“阿昀,记得先把湿衣换了。”
祁昀面上带着浅笑:“好。”
屋门开合,祁昀离开。
姜时雪站在屏风后等了片刻,忽然对银烛道:“银烛,快把你的衣裳拿一套过来。”
银烛狐疑:“侧妃,您要做什么?”
姜时雪焦急道:“快,我有事情要办。”
银烛只好扭头小跑着去取了一套衣裳回来,姜时雪以最快的速度换上,对银烛说:“银烛,我要出去一趟,任何人问起来,你便说我淋了雨,在沐浴。”
银烛诶了一声,姜时雪已经撑了伞,脚步匆匆离开了。
临渊阁,祁昀穿着一身湿衣坐在桌案旁。
屋里并未掌灯,光线沉沉压在脸上,眉眼唇鼻如覆雪的山峦。
衣摆水渍聚集成珠,滴答坠落。
祁昀放在双膝上的手透着诡异的苍白,他似乎在抓着什么,却又仿佛什么也没抓。
许久之后,祁昀终于起身,步伐极慢,朝着阁楼走去。
姜时雪怀里抱着一只瓷瓶,一路低头,偷偷走到了倚兰苑。
她装作在收集枝头雨水,一边打量着四周。
只是如今正值盛夏,苑中植被繁茂,树影亭亭,又下着大雨,寻人实在困难。
姜时雪心中焦急,脚下步伐一乱,踩到一个水洼,险些栽倒。
背后忽然有人扶住她的手臂。
临渊阁。
一道清瘦的身影立在阑干边,雨水扫过飞檐,尽数落在他的眉眼之上。
瞳孔像被化开的墨,与白如宣纸的面色相衬,有几分触目惊心的诡异感。
姜时雪身形一僵,余光率先瞥见一角绿色官袍,她心中又惊又喜,回过头去。
宋观澜见是她,显然一惊,他忙放开她,往后退了半步:“微臣见过侧妃。”
瓢泼大雨中,姜时雪凝视着眼前之人。
上一次,也是在这里,也是下着这么大的雨。
白雨跳珠,雾气蒸腾,一切都有些模糊。
短短数日,他消瘦了许多,亦憔悴了许多,只是那双眼看人的时候,依然温和,像是一缕春风驻足在其中。
姜时雪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看来家中变故并未叫他消沉。
两人都有话要说,但都在等待。
最后是姜时雪先开口:“当时离别仓促,我还没有向大人道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