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木葱茏,葳蕤光影落在他眉眼之上。
宋观澜似乎在眺望微风中摇摆的花枝,又似乎在看别的什么。
很快他垂下眼眸,转身离去。
接连几日,又是连绵不绝的雨。
姜时雪坐在窗前,嗅着外面潮湿的空气,随口道:“雨再不停,倚兰苑的玉兰可都要谢了。”
银烛看了一眼窗外的雨,道:“玉兰谢了,荷花又开了,侧妃明日不若去赏荷?”
姜时雪嫌远,摇头:“不去。”
不料第二日又下着小雨。
姜时雪探头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当即决定去倚兰苑。
“雨中玉兰别有风味,就当最后看一遭吧。”
雨打落叶,崇文馆的宫人们很是费了一番功夫将门前打扫干净,都忙着回去避雨了。
梧落心细,将同伴们没打扫到的边角也扫了一遍,忽然听到一道温和的声音响起:“落雨了,怎么不打把伞?”
梧落回头,见小宋大人一身绿色官袍,举着藤黄纸伞,怀里抱着几本书站在不远处,又惊又喜:“小,小宋大人,您怎么来了?”
宋观澜微微一笑:“借的书该还了。”
梧落忙道:“小宋大人小心地滑。”
宋观澜回以微笑。
他出来的时候,方才撑的伞不知何时已经被梧落将雨水尽数擦干。
宋观澜的目光在伞上略略一凝。
梧落的脸霎时涨红一片,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宋观澜面色自然拿起伞,声音轻柔:“谢谢。”
青年已迈入细密小雨中,一袭官袍仿佛荟萃了天地间所有的绿意,整个人如同沐浴雨中的青霭墨竹。
梧落心脏怦怦直跳,一直目送着他消失在倚兰苑中。
宋观澜今日的确是来还书。
这样的天气,想必她也不会来这里散步。
宋观澜步子慢下来,观察着这座清幽雅静的院子。
枝头玉兰将落,满地残白,不免凄凉。
宋观澜忽然想起昔日那灵动如雀的小姑娘背着手站在残花前,对他说:“行之哥哥,你说世人怎的这般奇怪。”
“同一朵花,在枝头时百般赞颂,花落了便要以残花相称,我不喜欢。”
那时他笑道:“并非所有人都如此相称,你可听过……”
“你可听过,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有女子娇俏的声音传来。
细雨拂面,宋观澜心神俱颤,手指猛然抓住伞柄。
伞面往后仰去,滚圆雨珠汇聚在一起,摇摇欲落。
隔着欲败花枝,隔着清寒细雨,他们的目光猝不及防撞在一起。
雨雾朦胧。
枝头白玉兰摇摇欲坠,满园翠色欲滴。
那人一身绿色官袍,眉眼清冷似雪,眸色如同秋霜凛冽。
姜时雪眨了眨眼。
大概是被如丝细雨模糊了眼,不然她又怎么会看到……行之哥哥?
可再度看去,青年依然立在那里。
雨水沾湿了他的官袍下摆,不显狼狈,反倒叫他鲜活起来。
姜时雪死死盯着眼前之人,惊疑不定。
不,行之哥哥的尸骸……她见过的。
所有人都在劝她,拦她,怕吓到她。
可她还是固执地扒到棺椁旁,仔仔细细辨认着那那具面目不清,血肉模糊的尸身。
她哭到颤抖,喃喃道:“不是的,不是他……我看不清他的脸!”
爹爹在旁边试探捂住她的眼睛,却被她一次又一次挣开。
最后是阿琅抓起尸身的手怒道:“他左腕生着一颗红痣,阿雪!你仔细看看!”
姜时雪看清了,那具尸身左腕上的确有一颗红痣。
如同朱砂点就,鲜血凝成。
更何况……记忆中的行之哥哥如同曜日灼灼,而如今眼前之人,那么消瘦苍白,似乎要被雨打风吹去。
人的容貌,有时候只动上那么一两分,便会与从前大不相同。
因为那半分迟疑,姜时雪一时没有上前。
雨大了起来。
噼啪打在伞面上,令人心惊。
姜时雪的视线忽然落到宋观澜手腕上。
她只要看一看,看一看他的手……
银烛的表情已然变了。
这人怎么那么像已经死去的顾公子?
但见自家主子盯着一个外臣丢了魂般,她心头警铃大作,再像也不可能是他,她亲眼瞧见他的尸体了。
银烛跨步上前不着痕迹拦住姜时雪,偏头道:“侧妃,此处有人,不若我们换个地方……”
一道和煦如春风的声音响起:“微臣惊扰侧妃,还请见谅。”
姜时雪眼角一跳,猛然抬眸。
雨丝冰凉,沾湿她的鬓发。
姜时雪的手忽然开始颤抖起来。
若说两个人的相貌相似尚有可能,那声音……又为何会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