仪器故障嗡鸣。她戴上手套仔细检查,于“不经意间”碰掉了那只小瓶,再退到一旁,拨打电话上报维修。
全程操作都合理合规。
即便随后她私自将灭活到一半的菌瓶带到了一间空置实验室,也是在佩上防护设施后才进行观察。
只是,她想起母亲在手稿里零星的记录,这种菌似乎对动物活细胞有特殊反应,犹豫片刻,她到一旁扎破手指,取了0.5ml血液。
这就是所谓不算意外的意外。这就是她对曲赢所说的“一个小实验”。
事实证明前人经验不可尽信。她没得到太多有用信息,反而赔了夫人又折兵。
“暂时没太多需要你做的,看看前面的资料熟悉一下你的新‘同事’们,每天记录它们的生长状态……嗯,这几缸刚换过,估计要长一个多月,快到K值了你叫我,我带你学一下怎么分缸。有时候还会有部门来采购,你就负责上传系统,做好交接和记录。”
程冥仔细听着,一一记下。
该交代的交代完,江德馨忙着回去带实习生,快到门口了,又调转回来提醒一句:“别在这里边呆太久啊,休息室就在隔壁。”
她下意识问了句为什么,对方神秘一笑:“玩过恐怖游戏吗?呆久了,会掉san值。”
程冥正在琢磨这背后深意,又听她敬爱的江老师笑呵呵地:“开个玩笑。”
她:“……”您太有活力了。
实际是为身体安全着想。虽然经过特制材料密封隔绝,但毕竟是曾经直接浸泡在核废水里的生物,难免担心有微量辐射渗漏。
“感觉熟悉吗?”江德馨走后,程冥用一种说不明的戏谑语气询问体内某只寄生物。
房间昏暗空旷,幽蓝藻状菌徐徐漫游在她四周,她像站在深海,窥探这颗星球绝无仅有的最神秘角隅。
她无法确定这只鱼菌怪的具体来历。
那些材料此前究竟经过什么实验,当时瓶中是否有其他生物,甚至,她是不是像王琦一样早已被悄无声息寄生、直至有朝一日彻底取代,那次接触到的物质只是诱发……她难以判断。
老实说,稍微开开脑洞,她觉得后一种概率不小——她先被鱼怪寄生,但不知为何没能立即发挥出活性,直到被藻菌二次寄生唤醒。
小溟:“感觉很好吃。”
它好像听不懂人话。
只顾催促程冥道:“你该给我觅食了。”
程冥:“……”
索性问不出什么,她不再理会。
轻柔取出胸口项链,凝视着这枚因光线不同易了色的贝壳。满室滢滢流荧,海洋真菌簇拥里,它美丽恍惚得像一场幻梦。
她至今想不起来五年前那个夜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步入大学前最后一个生日,程进提早从研究所下班,买了蛋糕。
而程染很晚才回来,她几乎以为妈妈忘了,直到她进门拿出海贝吊坠,才知道程染是为她准备了这份特别的礼物,但因为来往不同省市的手续管控更加严格,去取的路上耽误了行程。
茶几很矮,她蹲坐在沙发前的脚踏凳上许愿。
她已经长大了,但程染依旧习惯蹲下来将她抱进怀里,程进则站在她们身后静静看着。
她在家人环绕中笑得开怀,奶油糕体散发着令人作呕的甜腻香气。
呼地一吹,火光摇曳。
蜡烛熄灭。
他们的面孔也像蜡油融化,和记忆里的家模糊成恐怖陌生的一团。
再苏醒,她没有妈妈,没有爸爸,没有家了。
后面的事情,都是曲赢转述给她的。
她被侦查部巡逻小队发现昏倒在距海不足两公里的地方,程染程进都不见了。
出入关闸有他们的虹膜扫描记录。
谁也不知道,那一天那样晚,两位教授带着刚满十六岁的女儿,利用自己的权限进入临海禁区,究竟想要做什么。
他们人间蒸发,她在重症监护室躺了四十七天,直到辐射指数清零,她被允许回归正常生活。
不幸中的万幸,身体没有太大损伤,连凋损的头发都经过她五年努力养了回来,万幸中的不幸……白养了。
程冥久久注视藻菌映照下的海贝,时间的感知也被磨损。
终于,离你又近了一步……妈妈。
她想。
窒息与孤独,如同潜伏于黑暗的魔鬼,如影随形缠绕上她的咽喉。在这寂静无声中尤甚。
难怪守则里要求不要呆太久,未必没有为了心理健康着想的原因。
但瞥一眼温顺垂在贴在她脸颊的“发丝”,想到这具身体同时寄寓着另一个灵魂——尽管不知怪物谈不谈得上灵魂,程冥又不禁生出些难以言喻的微妙情绪。
尽管她恐惧着憎恶着无时无刻不想甩掉它,但偶尔有些时候有那么一秒钟……她会觉得,有它陪伴,似乎也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