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对的。”他朝她举杯颔首，“你总是对的。”
她几乎是要笑出声来。
“我还是弄错了一件事。”她眼中带笑地望着他，“其实你是懂人类之情的。你一直都懂，只是你不知道，我不知道。”
“你从何得知？”他把玩着手中的杯子。
“鸾音说的对。”她浅淡一笑，“你若真是无情，便不会来找我。”
他一仰头饮干杯中残酒：“可你仍然不会原谅我。你宁愿忍受这镜池的苦寒，也不愿回到我身边。”
她亦抬手将一杯冷酒饮尽，长久苍白的面颊泛起微微红晕来。
“我的王，你终究晚来了一步。”她眉眼弯弯含着一丝娇俏，“我既到了这里，便再无需怀有什么顾虑。我这辈子可算杀了不少人，如今，也该去履行我原本的职责了。”
他摇头：“白灵巫女的身份，就这么令你怀念？”
她斟酒，目光如水般澄澈：“我早已没有以白灵之名普济众生的资格。我只盼着师父在天有灵，能应允我的一意孤行罢。”
月影在湖波中摇摆着，风从两人之间穿过，异常的柔和。
“杀生丸。”她唤他的名字，以出奇的温柔凝望他的眼睛，“我想我该告诉你，我此生最怀念的，就是与你一同在西国的日子。”
她倾身向他，嘴角轻扬展露叫月光都黯然的绝美笑靥。在她露出笑容的弹指瞬间里，月亮已在镜池湖面洒下无数粼粼波光。
他感到似真似幻的清风拂面而来，耳边只听得她愈发渺远的声音。
“从何而来，复归何处。梦时不可言无，既觉不可言有。[1]”
他惘惘地清醒过来，四面空落，他不知何时在这湖边枯树下睡去，这会儿晨曦正映照着雪原反射刺目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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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出自《历代祖师说梦》
那夜他睡着了。持续的奔波、重伤和妖毒的折磨早该叫他精疲力尽，然而他始终警戒不敢放松分毫。只是，在这荒凉僻静的山麓里，四面魑魅魍魉鬼影幢幢，身边只有一个相识半日的人类女子，但他却安然睡去了。
仿佛是已经失却多年了的平静。
第8章 渐行
出征东国的时候，他还是带着她去了。她依然是以灵将军的身份，所到之处，战无不胜。
东国与西国的交战打至白热的时刻，桔梗从战线最前方截获了奈落的一封信函。
那是下给杀生丸的战书。
她按下了这信。
到了战书约定的那个朔月之夜，奈落只身一人站在莽苍荒原，纸扇轻摇，悠然瞧着一匹战马由西国军营方向而来。
“杀生丸他是没胆子来吗？”他面带哂笑扬声道，“竟然让你一个女人来当挡箭牌？”
桔梗从从容容跃下马来，眼神冰凉：“他不会来的，因为他根本没看到你的信。”
“你是来杀我的。”奈落说，语气轻描淡写地像在闲话家常。
她拔出鸾音剑挽过一个漂亮的剑花：“没错，我就是来取你性命的，奈落。”
他身子微微震了震，依然闲定自若地扇着扇子，平静地望着她：“桔梗，你是非要与我为敌么？”
她神情淡漠含了点冷艳味道，薄薄双唇轻吐出几个字：“醉心散。”
他微微一怔，露出玩味深浓的笑：“你究竟明白多少了呢？”
她眼里流转出几分鄙薄与悲悯：“白夜是你的人。他是听了你的命令，才到西国去找我。也是他听从你的指令，把醉心散的方子传到西国那些受命找寻良药的医官耳朵里，然后再故意在我面前挑明，好令我对杀生丸疑心。奈落，白夜是你我看着长大的，你把他牵扯进来，为你做那些下作的勾当，你真下得去手。”
他的笑意更浓，眼中带着赞许：“不愧是桔梗，在那样的心智状况下，还能把事情看得这么清楚。没错，我就是残忍，我就是不择手段也要夺你回来，哪怕是一个行尸走肉、形同活死人的你。”
他边说边收起扇面，面孔渐渐被阴翳扭曲得狰狞：“只是，桔儿，你别想错了，这虽是我设的计，他杀生丸也脱不了干系。你以为他是被蒙在鼓里的吗？他不可能不清楚醉心散的药力，他也想要你服服帖帖，要你心甘情愿任他摆布。”
她冷哼一声，长剑横举：“废话少说。好久没有与你比划了，不知师哥愿否赐教？”
“能再听你叫我一声‘师哥’，此生无憾了。”他洒然一笑，龙吟刀已然在手。
他们彼此都再不留情。龙吟鸾音曾无数次交锋过，却从未这回，这样接近生死。
最后那刀光火石的一瞬，刀架上她脖颈，而剑抵上他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