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池干涸,桃树枯萎,宝相庄严,慈悲敛目的琉璃金身攀上裂痕,莲池佛土灰败凋零。
魔气四溢,此等凋败景象,似乎俱是她所为。
她已被束缚在此地足够久了,诵经声欲将她泯灭成心无杂念的存在。
可她仍有自己想做的事。
司镜望向身侧粉莲耷落,空无一物的水池。
她似乎,是要寻得什么人的。
司镜将已成炼狱的清净天抛诸身后,毫无留恋。
不知何时,也不知途经何处,她只是一味地流连、寻找,从未驻足,永不停歇。
直到途径一座距浸默海有些距离的边陲城池。
魔气已蔓延至人界,凄惨景象与佛土别无二致。待善于乔装的魔潜入,不多时,便会将面前摇曳着静谧光晕,看似稳固的城池吞并。
届时欢声将戛然而止,碗碟掷地破碎,人如纸般命薄。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
司镜不声不响,看客栈才还温吞着的油灯乍然熄灭,妻儿四散,鬼影幢幢,叫声哭喊凄惨无状。
却始终无动于衷,欲转身离去。
不是、不是。
都不是她要找的。
离开之际,她却窥见一道微弱亮光在漆黑夜幕中划过。
来者身着鸦青色道袍,生得副吊儿郎当的懒散模样,刚才的光便是她御剑时残存的。
如炉中掷雪,飞蛾扑火。
几息间,女子手腕翻转,兵不血刃,将魔气凝结成的魇影悉数抹除,风雨归霁。
她吹一口气,把桌上的烛火吹着,又点了一张歪七八扭的符纸。
沉寂的鸳鸯锅咕嘟咕嘟,顿时香气四溢。
女子拍拍衣袍上的灰,先是笑眯眯弯腰,把藏在桌案下瑟瑟发抖的小姑娘抱出,又走了几步,把小孩的爹娘找见,揪着衣襟带回来。
拽了只木椅到桌边,懒散朝后倚靠,“别管我,你们一家继续吃。”
客栈小二悄悄探出头,她背后像生了眼睛,抬手唤:“哎,给我来盘瓜子吧。”
转过头,望向门口的司镜,挑眉问:“你也要么?”
司镜不太记得自己当初答了什么。
她只记得那鸦袍女子硬塞进自己怀里一根杂色鸟毛,说着些“上山拜师学艺”、“帮你找鱼”之类的话,便揣着包糖酥瓜子走了。
为何要找……鱼。
司镜握着鸟毛,踏上引路信标指引的地界。
一座地处偏僻,终年覆雪、冷清萧条的山。
自山脚向上攀登,共有八百三十四节阶梯,其中一半的地方,有座冷峭门石屹立。
她抬头望去,山顶鸦青色身影搂着酒坛,细雪飘荡间,如同林间鬼魅。
“哎呀,还真来了,如此说来,你可是我座下的首个好徒徒。”女子醉醺醺。
“把手放在门石上,我瞧瞧。”
司镜默不作声,踮脚,将手放在比自己还要高一些的冷硬石头上。
积雪在掌下缓慢融化,她瞧见,石头上镶嵌着的灵石陡然发出刺目光彩。
先是深一些的蓝,再然后逐渐变浅,随后沉淀为草木绿色,最终,迸出流光溢彩的金。
司镜闭上眼,心中生出几分厌恶。
她厌弃那片祥和虚伪的乐土中随处可见的色调。
却听得山顶上的人发出无以名状的叫声,“哇,金色传说!”
“四灵根怎么你啦?”女子喝得正在兴头上,唱了起来,“啊~四灵根,你比五灵根少一根!”
“……”司镜垂头。
小声问:“我可以拜入师门了么?”
山腰风声鹤唳,雪粒砸在侧颊、脖颈,分外刺痛。
没等到山顶那女子回应,她只觉单薄衣衫被雪水浸透,身躯恍若千斤重,克制不住闭上了眼。
来的路上,司镜已经许久不曾好生歇息。
昏倒前,似乎有人将她安稳接起来。
那人衣襟遍是浓重酒气,探了下她脉搏,嘟囔道:“……不能啊,也没心跳和脉搏,就饿晕了?”
司镜意识模糊间,朝女子手腕处凑近。
她嗅到了一阵芳香气息。
对方虽然酒醉,却反应很快,迅速抽手,“哎,别别喝我的血,喝了你就认主了!冤有头债有主,你且去找你那条鱼去。”
她被女子揽在怀里,踏着细雪,一步步走完剩下的四百余山阶。
听得女子醉后絮絮叨叨,“别委屈啦。那不然,给你炖锅鱼汤?”
“郁绿峰云水间……哎,也不清楚你如今叫什么,就姑且起个……司镜罢。”
“那双眼睛,镜面似的。”
“郁绿峰云水间,司镜徒徒,你师尊熬了一大锅浓香鱼汤要给你,速去宗门口领取——”
司镜蹙眉。
她平生最厌恶鱼汤的腥气。
但奇异地,原本缭绕于识海的干渴感就此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