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绿峰云水间已成,趁宿雪怀宁忙得焦头烂额,我们快逃!去看雪,好不好?”
归霁痴痴望着画面流转,她已经许久没有被绛云如此亲昵对待了。
落虞嗓音恍若蛊惑,“阿霁。”
“未来无从更改……你最终还是信了我,不是么?”
归霁拾起一柄平平无奇的匕首,离开郁绿峰。
当日是霄节,中州百姓已然认得她,知晓她与绛云关系匪浅,善意向她问好,抹去她的酒钱。
归霁肩膀止不住发抖,握紧匕首,又脱力松开。
她想起绛云与她一同游历九州,烟火人间之中,笑弯的那双杏眸。
牵起她手,说她们还要在尘世度过许多个霄节。
归霁已经不记得,自己是如何捧着温烫的、来自许多殊异面孔之人的心头血,回到郁绿峰。
那夜,她流出殷红的泪,才后知后觉,自己已然堕魔。
她淡漠抹去血泪,自去寻绛云。
心头快要烧灼起来的期许,将将掩盖如堕深渊的自厌。
只要绛云能痊愈,为此,她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可隔着薄纸窗,归霁只听见,摇曳昏暗的烛火中,绛云与宿雪在交谈,话音冷清。
“事到如今,中州死伤枕籍。归霁本是恶石,命该如此。绛云,你为何执着于改写她的命数?”是宿雪的声音。
“是我一意孤行,将她带离浸默海。分出一半的心、与她结契,只是想要压抑她的恶念,但还是失败了。”绛云开口。
“她既已认我为主,我合该亲手处置,将其折断,沉入浸默海。”
归霁垂下了头。
她听见,胸口里悸动的心逐渐停跳,一点点冰封,覆满冷霜。
原来,绛云与她结契,是在骗她。
绛云肯将自己的心分给她一半,说对她情根深种,是假的。
绛云……不想要她陪在身边了。
想要像扔掉垃圾一样,重新将她抛回浸默海。
她究竟算什么?
只不过是,蘅芜君的一柄佩剑?
归霁将已经泛凉的心头血,留在绛云与她的寝处门边,仓皇离去。
可是,她还是想和绛云一同去看雪。
听女子抵在她耳边,嗓音娇柔,说她们是道侣,该永世纠缠在一起。
而不是什么脆弱无依的……剑与剑主的关系。
烛火明灭,因夜风而摇曳。
归霁没有听见屋中默然良久,绛云接下来的含笑话音。
“宿雪,你是想要我像刚才所言……那样做么?”
“可是,我不会的。我亲手将归霁带离浸默海,她犯下恶行,我亦同罪。”
“在她沉入浸默海前,我当先行一步。”
宿雪瞧绛云一如往昔地扬唇,柔声轻语,“因为,我从未视阿霁为什么恶石、佩剑。”
“她始终只是一颗漂亮如镜的石头,是我的道侣呀。”
小鱼与寒石结契,本就罔悖尘世伦常。
又何妨再添出格几笔。
既然归霁终将堕魔,成为魔尊,而她无法与天道抗衡,改写轮回。
那这一世,她就代替归霁,背负归霁的命数。
绛云又低咳起来,鲜血似落梅飞溅,却仍盈盈笑着。
“你身上的毒,可有解决之法?”宿雪心揪至极,“……究竟是谁。”
剜去一半的心,虽会减损寿数,绝不会如现在内外空虚、咯血不止。
绛云目光追逐着纸窗外。
那是停伫良久,比归霁还要像鬼魅的一个少女。
落虞捧着一盏鲛灯,昏暗的光映亮清秀面庞,唇角扬起,正朝她乖顺笑着。
“无妨。”绛云嗓音温缓。
她不怪落虞,只怪自己。
为了不再孤寂,为了挽救往昔那条亲族尽灭的小红鱼,卷入许多变数。
落虞,便是这一世横亘在她与归霁当中,天道存心设下的最大变数。
绛云不怕离开这个明媚动人的尘世。
过往,在归霁消散之后,她亲手打碎藏在魔宫中的鲛灯,不顾被鲛灯重凝的自己可能会湮灭。从那时起,她便不怕了。
鲛灯蛊惑轻语,说她只要拿自己所拥有的东西来交换,便能复苏归霁。
绛云不留情面地将鲛灯残片碾碎。
彼时她年少轻狂,含着泪,倔强低语:“我才不要你帮忙……!”
“我会亲手改写阿霁的命数。她若在这浸默海万年,我便等上万年,直到她认出我,想要与我重逢的那一日!”
绛云的手里,仍握着归霁因她而生长的一颗心,状若玉石。
眼前浮现归霁的回忆。
她怔怔看见,清冷淡漠的女子逃离佛土,在桃村孤独等待,仰头,无数次期许能窥见天际一抹绯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