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霁不知何时,占据了司镜的身躯。
扬起唇,以近乎捕捉不到的动作,探出女子因放松警惕而袒露的魔丹。
她捻着掌心落虞的魔丹,不留情面地碾碎。
“你想,离间我与阿镜?”
落虞元气大伤,魔气凝作的躯体骤然消弭。
她嗓音飘忽,仍在笑,“……归霁。”
“你终究还是放心不下映知。毕竟,她是绛云最喜欢的、纯善似雪的一面啊。”
归霁唇色殷红,神情透出与司镜截然相反的嘲弄,“又与你何干?”
“如今你魔丹已失,身负重伤……想必已经快要死了。”
落虞开了口,多出一丝笑意,并不恼怒,“可惜,映知会陪我一道的。”
“寒石获得了梦寐以求、朝生夕亡的血肉之躯。”
“归霁,是你先寻到我、除掉我,还是映知先忍受不了寿数短暂、慢毒缠身,失控疯魔?”
“我拭目以待。”
话音落下,围绕在四周的晦暗雾气散去,亦寻不见分毫踪迹。
丹永城已成了一片足以比拟浸默海的血海。
归霁摇晃站起身。
垂眸望着诸般不堪景象,忽然,低声笑了起来。
她在想,阿镜从始至终也不像她。
纯善到没有自己动手除去这满城腌臜,只冷眼瞧他们自相残杀。
亦如过往的她,再度被落虞欺骗。
可小鱼,到底还是喜欢如此的司镜。
清冷淡漠的,与她大相径庭的司镜。
归霁扬袖,凭空在身前挥做一面雾镜,窥见镜中虚晃的幻境中里,褚昭眼眸发红,无声掉着泪。
看她的模样凭空出现,哒哒跑过来,无措扒着镜边,“你、你是谁?”
小鱼被她们二人骗得团团转,模样很是可爱。
归霁盯着镜中少女身影,不舍瞧了许久。
将嗓音压至司镜平时说话的淡漠声调,柔柔笑起来,“昭昭,是映知。”
“映知……已经将坏人除去,很快就会从幻境中将你接回来。”
“乖乖睡一觉,等映知来,可好?”
哄褚昭欢欣期盼,归霁散去雾镜,忽然弯下身子,以袖掩唇,低咳出声。
雪袖浸透了鲜血。
她从司镜孤身前往丹永城前,便以自身所有盈余的魔气,护好女子的心脉。
如今身陷慢毒、寿数将尽的,也是她。
归霁没有告诉任何人这件事。
她与司镜本为一体,身为分裂出的一半恶劣阴暗的心魂,她不会告诉司镜。
就算是本能,她也想护好纯善如白纸的另一面。
也是绛云曾唯独喜欢的,淡薄清冷的一面。
归霁抹去唇间血痕,抽出素剑,生疏踏上剑身。
模仿在识海内曾看见的司镜御剑模样,离开丹永城。
悉心涤去衣袖上飞溅的殷红,敛去眸底深邃到无从补救的魔纹,萦上褚昭喜欢的温存笑意。
笨拙地模仿司镜的所有。
归霁怨司镜。
怨她这百余年夺去身体的掌控权,怨她夺去与小鱼的初次见面,怨她独享褚昭的娇怯温软。
更怨她亲手洞穿褚昭胸口,酿成如今局面。
可当司镜堕魔的那一日,七情六欲解放,归霁蜷缩在女子识海一角,听见对方如潮汐反扑般汹涌的心声。
褚昭。
小鱼、小鱼、小鱼小鱼小鱼小鱼……
寡淡如霜的人,近乎疯魔地渴求着,想要掌心里的小鱼圆眸亮起来,再唤她一声“知知”。
归霁才知晓,司镜原来与她别无二致。
也像极了从前拼命想感受心跳悸动的滋味,想回馈给绛云同等情愫的她自己。
她依旧不甘心。
她不知道自己哪里输给了司镜,小鱼纵然被抹去记忆,却总想逃离她的怀抱,转而扑向那道乏味的身影。
她分明也想看看,褚昭杏眸里只盛着她,害羞娇俏的模样。
归霁生出了抹杀司镜,并取而代之,扮演司镜的想法。
她哄诱着司镜编织偌大的幻境,却尝不到一丝甜头,还要孤身应敌,为她除去落虞。
归霁原以为司镜会拒绝,甚至对她杀心顿起。
可她只听见清冷女子一声低柔的“好”。
司镜指尖按着胸口,对她嘱咐小鱼今生喜欢的一切事。
娓娓道来时,竟不像堕魔之人,而像在郁绿峰时惹她生厌的柔钝剑修模样。
她甘愿牺牲自己,破开虚妄因果,换得小鱼不再苦渡轮回。
末了,也只是迷惘喃声问,“入梦后,昭昭还会记得我么?”
归霁怎会不知司镜在想什么。
在女子尚未遇见小鱼,隐没于郁绿峰的清寂时日,她曾与女子一同度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