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要与被困在水潭里千年的少女游历九州,想重新赠予她自由与恣意。
可绛云在人间徘徊许久,却再也寻不到那个肯听她漫谈整夜之人。
她实在太孤寂,于是剥下一枚鳞片,捏做世间另一条鱼龙的模样,为她起名“槐琅”。
过家家似地,唤着对方“胞姐”。
这样便能有家了么?
绛云依旧想念在佛土水潭中,倚靠寒石倦睡时的安心感。
寒石化作的少女,听她勾画她们逃入人世间后的图景时,长睫温软垂着。
清冷嗓音错觉般地蕴有许多柔意,“……我亦愿一同。”
可绛云最终在浸默海寻到对方时,寒石浸没在血水里,早不复往昔冰雪模样。
对方汲取了血海浓稠魔气,周身戾气翻涌,已不认得她了。
她吹起埙安抚,含笑问:“先前的约定,还做不作数?”
纵然寒石之后会成为魔尊,引发九州动乱,但她仍想改写对方的命数。
就像她自己一样。
形貌怪异、生来遭受厌弃冷遇的鱼龙,便是恶么?
寒石不再是没有名姓的寒石,变成了绛云的归霁。
可绛云没有想到,归霁分得她一半的心后,最迫切想要的……会是她。
有了七情六欲的寒石,灼烫到难以想象,屡次以下犯上。
命数里写好的终局避无可避。
不同的是,归霁变成了为她而堕魔。
绛云从水潭里走出。
剜去半颗心后,她能感受到,漫长寿数正在一点点散失。
可是她不后悔。
不后悔……让归霁也一同流连在她们曾憧憬的烟火人间。
眼前凭生出现了血雾凝作的魔,请她入浸默海,与归霁行结契礼。
今夜,是期限的最后一日。
“那么,”绛云扬唇笑着,任由魔半强迫地披上嫁衣。
“走罢。”
一路吹拉弹唱,浸默海下的魔宫,阴森湿冷。
归霁一身仿佛鲜血染红的嫁衣,肌肤苍白,却在瞧见绛云被送来后,病态地染上潮红。
褚昭躲在绛云身体里,失神地望着女子曾在心中反复辗转、名叫归霁的人。
她与司镜,近乎生得一模一样。
为什么会这样?
合卺夜没有多余的宾客。
归霁将绛云压在身下,近乎施虐般地索取掠夺。
在绛云攀至云端时,眸尾绯红,“阿绛,我知晓,你从未心慕于我。”
“你始终将我视作一柄佩剑,如今肯与我结契,也是想伺机除去我,对么?”
“无妨,只要绑在身边、绑在我身边,总有一日,你会再也离不开我。”
绛云被折辱,仍扬起嘴角,“原来你是这样想的。”
她牵起归霁的手,落在自己悸动声微弱的胸口,轻哄:“阿霁要来听听看吗?”
“将我的心剜出来,听一听,与你的那一半所想,可否一样?”
归霁在幻象与清明中挣扎,艰难朝后退,“……不。”
她怎么能杀掉绛云?
“他们说你是邪剑,做尽屠戮恶事,可是……让我瞧瞧?”绛云捧起她脸,含笑打量半晌。
“相较从前,你似乎都没怎么变过。”
还是一样,色厉内荏得可爱,对她下不了手。
“这可不行。”绛云喟叹着,手中凭空出现了一柄匕首。
“所以,让我来帮你,可好?”
她直视着归霁血雾翻涌的眼眸,笑着,将匕首一点点没入自己的胸口。
“是我一意孤行,将你铸成佩剑,带离浸默海,所以,后果也由我承担。”
佩剑与剑主结契后,若弑主,则将灰飞烟灭。
而绛云没有握住归霁的手,是自戕。
“……我自不量力,未能打破天道轮回。”绛云无力地勾起唇。
“但这一次,让我来背负阿霁的命数,可好?”
她从不是温驯的性子。
生性恣意妄为,为此,自毁也心甘情愿。
一切由她而起,也因她而终。
后世流芳亦或谩骂,让她从仙尊之位跌落,诬做魔尊,她皆不在意。
绛云从始至终在意的,只是归霁。
她想将自己仅存的半颗心也赠给归霁。
里面注满了近百年间,她未曾对归霁诉之于口的情愫。
如此,归霁是否就不会患得患失了?
“下次,便换阿霁来宠着我。我不想做什么鱼龙,只做你掌心里的一条小红鱼。”
想要……她们不受天道操纵,游历九州,普通顺遂地了却残生。
归霁淡漠的脸上,头一次显现出惊惶。
褚昭却听不见对方在说什么,她仅仅瞧见,女子脸上无声流淌着可怖血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