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臣们没有第一时间应声,因为任何伟大的事业都意味着掏钱。户部尚书项燕贻眉头紧皱着,在心中噼里啪啦地打算盘,造船要钱,养兵要钱,她得仔细衡量未来的收获,是否能够对得起这一笔开支。图中海域千万里,第一回看图时,宰臣们心中都掀起波澜壮阔的图景,可真到要探索的时候,飞扬的心霎时间落入实地。
兵部尚书高长旺想的倒不是贸易事,他点了点舆图,道:“高丽、新罗以及百济,他们之间战未平,再加上东瀛的撺掇,对大雍有不臣之心。”高丽、新罗、百济都是大雍的外藩,但态度摇摆不定,与大雍直接接壤的高丽还会攻城略地。
至于东瀛,虽然处处学习中原文化,然而此辈心态上颇为自负,在国书上致力于营造与大雍之间的平等,并且试图成为百济、新罗等地的宗主国。仁宗、先帝待东瀛使者还算宽容,道“慕义远来,不可置罪”,但也有朝臣心中不满,尤其是来朝贡的使臣只站不拜。
高长旺神色慎重道:“需造大船,置水师,以防此辈反复。”打未必要马上开打,但准备工作仍需进行。想要远征高丽,的确可以从辽东走陆路,但北地冻土融化后,道路泥泞难行,士兵容易患病,能够利用的时间实在太短暂。在高丽的暗探也传回消息,说那边处处建设易守难攻的堡垒,就是用来防止大雍军队。那些人知道,如果度过了最危险的几个月,大雍军队就会自行溃退。所以要远征高丽,得水师配合,从百济登陆。
“谢卿以为呢?”赵嘉陵抱着双臂,眸光落到谢兰藻的身上。
谢兰藻眉头舒展,她道:“契丹、奚人、室韦、靺鞨……这些人虽然臣服我大雍,可一旦生乱,其人向背就难说了。陛下,这一处是可以成为沃土的。”她眸色幽深,并没有忘记种植手册上给出的合适地点。但单有合适的沃土是不够的,就像陇西那边种棉花不如江淮一样。战火一旦燃烧,辛苦种植便会付之一炬,所以要有绝对的和平。至于和平,那不求来的,也不是靠和亲维持的,最终还是见军威。她道:“臣以为可以造船训练水师,防患于未然。”
一番议论后,宰臣们和赵嘉陵达成了一致。只是在哪里造船?在哪里训练水师?议论将近半月方定。等到赵嘉陵下敕书送往登州、青州时,已经是正月十五了。
元夕长安不禁夜,处处灯火繁盛,烂漫如锦。
萦绕心间的琐事都往一旁放一放,赵嘉陵淡换了身便装,准备好在灯火通明的街市夜游了。
出宫的第一程就是光宅坊的宅子。
赵嘉陵没特意跟谢兰藻提,但她们都交心了,她相信谢兰藻能明白她的心意,在宅子里等着她。
“要是没在怎么办呢?”银娥叹气。
赵嘉陵扬眉一笑:“那朕就去一趟务本坊。她今夜总不能跟别人一道游街吧?”
宅子里没几个伺候的人,朝着赵嘉陵行礼。赵嘉陵心中大定,示意她们不要出声,沿着游廊走,一直到门前,她曲起手指笃笃地敲门,等到一声“进”传入耳中,才推门进去。她一抬眼就看到一身便服的谢兰藻。
她端坐在长案后,手中持着一卷书。长案上摆放着一只精巧的香炉,点着一支香,烟气袅袅上升。
“陛下。”谢兰藻放下书,作势要起身。她的眉眼清隽,眸中没有丝毫讶异。
赵嘉陵摆了摆手,示意不必多礼。她敛起裙裾坐在谢兰藻的对面,只是腰身很快就塌了下去。她双手托腮凝望谢兰藻,很随意地问道:“在看什么书?”
谢兰藻说:“《诗》。”
赵嘉陵眨眨眼,又道:“前几天高韶送我一些书,你知道吗?”公主宅和谢宅相近,高韶跟谢兰藻的交情还算不错。依照她对皇姐的了解,肯定会让高韶把消息告诉谢兰藻。这么想着,赵嘉陵心中浮现一抹赧然,面上也泛起了一团红晕。她不等谢兰藻说知道,又开口道,“月上柳梢头,今天是个好日子呢。”
她使劲地眨巴眼,已经不算是暗示了。在月光三五夜里,有情人约在黄昏后,就算是帝王也难以免俗。
谢兰藻轻笑了一声,施施然起身,道:“臣已着人备好了车马。”
赵嘉陵闻言登时一喜,霍然起身绕到谢兰藻身侧,朝着她一伸手,道:“你与朕是心有灵犀。”
十五夜,长安城中尽张灯,尤其是夜里的东西两市,最为热闹。灯笼形色各异,不仅仅在架上,连枝头树梢都挂满了,一眼望去仿若星河倒流。月下、灯下多游人,在灯中、月中、焰火中,人影闪烁变幻,迷离惝恍。
昔日赵嘉陵只在楼上遥看人影灯影,这会儿身入人群中,睁得微圆的眼睛满是惊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