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会上,朝臣噤声不语。
彗妖现世让他们心中甚为惶恐,可想到天子身上有神明在,屡建大功,忐忑的心又稍微放宽。可情绪到底是矛盾的,这使得一个个用那微妙的眼神看谢兰藻。此事其实无关对与错,遇到灾异引咎辞职就是宰臣的责任。
一阵让人窒息的沉默最后被一个敢于言事的散骑常侍打破,他能听到心声,当然知道陛下和宰相的关系,只能拐弯抹角地提上几句让宰臣辞职的话来。他也不愿直接得罪谢兰藻,还补充了几句,说谢兰藻还年轻,可以用别的名头跟在陛下身边做事,再过几年回到宰臣任上也不迟。
留下来的朝臣们大雍的忠心不容置疑,但一个个又有自己的私心。谁都想往上一步,心动也在所难免。
赵嘉陵将前排那些个朝臣的神色收入眼中,她将维护谢兰藻贯彻到底,淡淡道:“与宰相无关,是朕不德。看来诸卿昔日所道‘圣明’之言,是在欺朕。”
这句话就是一座大山,压得朝臣面色大变,纷纷出言。
“陛下勤于政事,治道维新,乱事不作,安有过失。今见谪于天,实臣等辅政无状。”
“臣大罪,臣慢天地,得罪于鬼神,使天道降灾。”
都是一些常用的套话,要说他们的惶恐,顶多是惶恐自己被罢免吧。赵嘉陵的视线凝在依旧从容的谢兰藻身上,片刻后,她才朗声道:“‘太上修德,其次修政,其次修救。’今彗星见于天,有何灾异与之并生?朱雀大街上的大字吗?”②
说到最后一句话后,赵嘉陵轻哂一声,又继续道:“若街上出现一块石板,上刻‘忠王为天子’,诸卿也要将他迎回长安,不问石板来历只拿天意说事吗?”
她的语气平缓,但不会改变这句话的本质,对朝臣来说,此为“诛心之言”。涔涔的冷汗冒出,大殿中的朝臣不约而同地屈膝一跪,口中念叨着“臣惶恐,臣死罪”。
赵嘉陵道:“起身吧。”
重新站起来的朝臣不语,殿中的氛围有些怪异。最后京兆尹道:“臣以为,该详查此事。”灾异的流言出现,长安城中有些人心惶惶的,这水泥路也不好继续修下去了。有的人都会避开那一截已经修好的路走。仔细想想,谣言传那么快,怎么可能没有人在推波助澜。
赵嘉陵一颔首,凝眸看谢兰藻,微微笑道:“谢卿如何说?”虽然上疏请辞了,但依据她对谢兰藻的了解,不可能接下来就坐在家中等结果,必定会去查“災”字的来历。
【朕的谢卿跟他们可不一样,不会推一把走一步。】
想起在朝臣耳中的心声充满对谢兰藻的嘉赏,比过去矜持稳重,少去了那股得意轻狂,但核心仍旧不变的。
除却谢兰藻,都不是人。
不管怎样,朝臣挤压在胸腔中的那股气还是顺利地抒出来了。
陛下心声没有暴跳如雷,无暇收拾他们。至于愚钝,那就愚钝吧,总比狼子野心好。
“臣有事要奏。”谢兰藻眸光闪了闪,又继续道,“此事的确有人作弄,臣目前查探到,前忠王府谘议参军事李贞之子李元亮,与那夜巡街的金吾卫相勾结,画‘災’于道上。此人又伙同落第士人一道传谣,引起诸多恐慌。”禳灾是破除不了谣言的,唯有将真相查明,方能够抚平长安百姓的紧张。
“忠王啊——”赵嘉陵拖长了语调,“是想借此毁掉朕的肱骨吗?”
忠王指使的可能性为零,但这重要吗?
反正赵嘉陵这句话说出来后,谁要继续提宰相为灾异负责的事,谁就是要霍乱朝政的忠王党羽了。
同时也意味着,这回是忠王死党干的,那下回再有异常,还是忠王死党干的。
朝臣从头到脚冷了一片,仿佛有一柄刀横在了脖颈上。
司农卿清了清嗓,在这个时候送来了“祥瑞”,他打破凝滞的氛围,抑扬顿挫道:“启禀陛下,扬州来信,棉花大丰收!那边的新式纺织机都已经改造好了,着手织棉布。待到冬日,将有冬衣制成。”
他的话很突兀,跟上一刻议论的事情没有关系。
可朝臣们像是打通了任督二脉,太史令奏道:“神明佑德,宗庙降灵。陛下神圣聪明,安社稷、保黎民,深契天心,国家长保。至于彗星,天之示警,非陛下获罪,是神明告陛下有奸人将害国耳。”
第75章
皇帝陛下是不可能错的,灾异降下,错的只能是群臣、是宰相。然而陛下并不同意宰相辞职以禳灾,那就只能另外寻找罪魁祸首了。况且,有棉花丰收,也算是皇天不曾怪罪陛下的铁证啊,陛下是神明护佑的天子,所以不祥就是为了提醒陛下,有奸人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