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璃的目光不再轻易放过那个身影。
她端坐主位,指尖漫不经心地划过瓷盏边缘。
清冷的视线却像无形的丝线,若有似无地缠绕着下方躬身请安的苏洛。
那份专注不再是漠然,而是带着冰棱般的审视和一丝难以捉摸的探究,比彻底的忽视更让苏洛脊背绷紧,每一次呼吸都仿佛带着细小的刺。
苏洛的应对也愈发急促,每日的问安几乎成了某种仪式性的逃离。
“殿下安康。”苏洛的声音比往日更清脆几分。
她的语速快得几乎连成一线,行礼的动作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臣告退。”
她低着头,视线只敢落在光洁如镜的地板上自己模糊的倒影,只想立刻化作一缕青烟消散。
就在她脚跟微转,即将迈出那解脱的一步时,萧璃清冽的声音不高不低地响起,轻易钉住了她的身形。
“驸马近日,”萧璃眼帘微垂,目光停留在手中书卷的一行字上,指尖轻轻捻过纸页边缘,语气平淡得听不出丝毫波澜,“似乎清闲了许多。”
苏洛心口猛地一跳,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
她飞快地抬眼瞥了一下上方端坐的身影,又迅速垂下,嘴角扯出一个惯常的、略显夸张的讨好笑容:
“啊…是,是…外面那些个玩意儿,哪有什么新鲜的了?来来去去就那几样,臣瞧着都腻味了,无趣得很…”
她边说边无意识地揉了揉袖口,指尖有些发凉。
萧璃终于放下了书卷,那轻微的“嗒”声在寂静的厅堂里格外清晰。
她缓缓抬眸,目光像初融的雪水,平静却寒意未消,精准地落在苏洛脸上,带着不容置疑的淡然:“既如此,”
她顿了顿,指尖在桌面上轻轻叩了一下:“府中近日需核对往年与江南皇庄往来的账目,数目繁杂,琐碎得很。驸马既无事,便留下来,帮本宫核对一二吧。”
“核…核对账目?!”苏洛脸上的笑容瞬间冻结,血色肉眼可见地从脸颊褪去,露出发际线下一抹脆弱的苍白。
让她这个“不学无术”、“斗鸡走狗”的纨绔去核对账目?
这简直是把鱼扔到岸上烤。
她像是被这晴天霹雳击中,连声音都变了调,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尖利:“殿、殿下!您…您这不是拿臣打趣嘛!”
她双手无措地在身前比划了一下,仿佛要推开那无形的重担:
“臣…臣哪里会看什么账本啊!
您瞧瞧臣这双手,摸惯了骰子鸟笼,连算盘珠子都分不清上下。
让臣去核,怕是越核越乱,给您添堵还差不多。
耽误了殿下的大事,臣可担待不起!”
她搜肠刮肚,眼睛急切地眨着,试图抓住一根救命稻草A:
“要不…要不臣还是出去!
外头新开了家西域胡商的铺子,听说有会说话的鹦鹉!
臣给您淘换来解闷儿?”
“无妨。”萧璃似乎早料到她会有此反应,唇角几不可察地弯起一个极浅的弧度,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她端起旁边的茶盏,指尖感受着温润的瓷器,语气依旧平稳无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力度:
“不过是些简单的数目比对,无需精通算学。云芷会从旁协助。”
她轻轻吹开氤氲的热气,雾气朦胧了她清冷的眉眼,目光却穿透薄雾,精准地锁定了苏洛脸上每一丝细微的变化。
“还是说…”她尾音拖长,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眸光流转,清冽如寒潭,“驸马连这点小事,都不愿为府中分担?”
最后那句话,轻飘飘的,像一片羽毛落下,却带着千斤的重量,沉沉压在苏洛心头,堵死了她所有试图挣脱的缝隙。
那不是询问,是钝刀子割肉的宣告。
苏洛张了张嘴,所有准备好的推脱、耍赖、装傻充愣的词汇,都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在了喉咙里。
她看着萧璃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一股寒意从脚底窜起。
最终,她只能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嘴角僵硬地向上牵拉,喉咙里发出干涩的声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奋力挤出来的:“…臣…遵命。”
于是,不过一刻钟光景,苏洛便如同被押赴刑场的囚徒,身体僵硬地坐在了书房外间的硬木椅上。
面前堆栈着小山般高的陈旧账册,散发出岁月沉淀的纸张和干涸墨锭混合的、浓重而窒息的气味,几乎将她淹没。
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后背一层层沁出的冷汗,黏腻地贴着里衣。
云芷像个没有感情的玉雕侍女,无声地出现在她身侧,面无表情地递过来一册厚重的账本和一支狼毫小楷毛笔,声音平板无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