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一天天转凉，他的穿着从皮夹克变成了棉服，虽说他生性体热抗冻，冬天从来不穿秋裤，但在严寒的户外环境里傻站几个小时，再体质好的人也扛不住。
可是他还是每一天都来，像在完成一场痛苦的自我洗礼。
他有时能感受到有人在高层的窗户看他，但是一回头又发现什么也没有。
就这样一直到了立冬的时候，这一天的天气似乎比平常更冷一些，哪吒站在大门前，呼出的热气都被空气冷凝成露。街边偶有路过的形行人奇怪地看一眼这个大冬天在这罚站的少年。
他照例等了很久之后，转头打算离开。
突然有什么东西落到了他的鼻尖，哪吒伸手一摸，手指传来冰凉的触感。他抬头一看，漫天晶莹的雪纷纷扬扬，在夜色的幕布下洁白如玉。
今年冬天第一场雪降落了。
这场过早到来的鹅毛大雪不到片刻就把人身上盖了薄薄一层棉被，哪吒在原地仰头驻足了不知多久，直到眼睛因为直视了被路灯反射光线的雪太久而有些眼花，他才打算继续往前走，却听到身后有什么声音。
那是脚踩碎积雪的声音。
他停住，没有回头，太久没说话的嗓子有些干哑，又像被雪冻过似的听不出感情:“你站那多久了？”
敖丙的声音从他身后几米的地方传来:“从你转身的时候开始。”
哪吒转过身，他的双手都放在衣兜里，他穿着黑色的短棉服，黑白格子的围巾将他的下巴遮住一半，黑色破洞牛仔裤上挂着几条锁链，一走动就哗哗作响。
敖丙一身灰色的大衣，眼睛上还架着一副带链子的金丝框眼镜。
哪吒想起来，他似乎从来没有看敖丙穿过校服以外的衣服。
“你近视了？”哪吒问。
“我……”敖丙把脖子往围巾里缩了缩，“其实一直都近视，在学校戴了隐形眼镜。”
“为什么？”哪吒歪头问。
不知是被雪吹的还是怎样，敖丙的脸颊像用过女孩子的腮红似的，一下子显出透亮的粉色，他嗫嚅着说:“戴眼镜不好看。”
哪吒不解地顺口说了句:“很好看啊。”
他走近几步，或许是太久没有见过，敖丙下意识往后退了一点点。哪吒伸手直接取下了敖丙的眼镜，折叠好拿在手里。
他的脸离敖丙的很近，彼此的鼻尖之间隔着几公分距离，他认真地观察着敖丙的五官，他发现敖丙的睫毛太长了，长到落下的雪花都能在他的眼睫上形成挂壁。他说:“戴不戴眼镜都好看。就是脸有点红。”
他把眼镜放回敖丙手里，往后退了几步。
“为什么？”哪吒再次问。
为什么来我们学校上学，为什么骗我说住在我家附近，为什么不告诉我你父亲是谁，为什么收集那些与我有关的东西，为什么一声不吭地转学，为什么我在你家楼下站了这么多天，你从来不看我一眼。
为什么……喜欢我。
敖丙张了张嘴，他想说的太多太多了，以至于不知道该从哪一句开始说起。
他开口，声音很小，但哪吒听的很清楚。
“我……很久之前就见过你。你应该不知道，大概是我们五六岁的时候，我父亲带我去陈塘关那边处理工作，我看见你跟其他小朋友在一起玩。”
“当时你看见我一个人，大老远跑过来问我说要不要一起玩。”
“别的小朋友大概看我与你们穿的不一样，都不欢迎我。然后你……”敖丙说着说着轻声笑了一下，“把他们打了一顿。”
“后来上高中之前，我第二次看见你，是你在公共篮球场打篮球。所以那个暑假，我每天都坐车过来，隔着很远的地方看你打球。”
“父亲不是很高兴我做这些，我说要来你的学校上学，跟他大吵了一架。后来跟他说好，只要成绩不下滑就可以。”
“但是也只能待两年，父亲说了，高三就必须回去。这次考试我是故意考差的，我觉得我已经很开心了，你带我看过星星，逃过课，每一天都特别快乐。”
“但我只是觉得，这段时光像是我偷来的一样，因为我父亲做了一些事，我一直对你们感到愧疚。我觉得我可能没有资格在这所学校继续待下去了，也更不敢站在……你身边。”
“哪吒，你知道吗？其实没失恋过的人也能看懂《重庆森林》。”
敖丙说完，鼓起勇气看了哪吒一眼，一下子有些无措:“哪吒……”
“你……哭了？”
“没有！”哪吒说出口的话里还带着一点鼻音，他仰着下巴，连脸上的眼泪都不愿擦干净。
“好好好，你说没有就没有。”敖丙摆摆手，又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