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莱仙寻了个由头退到殿外,在园中穿梭片刻,找了个人迹罕至的角落蹲了一会儿。
“蹲在这儿做甚?”
沈良辰拎着酒壶靠在假山上,目光闲散低垂,用洁净的官靴挑起他月白的衣摆。
“啊,多谢。”蓬莱仙拎着自己的衣摆站起身,对他道:“还有上次的事。”
“上次?那都多久了。”沈良辰懒散地笑笑,晃了晃手中的酒壶。
蓬莱仙诚恳道:“若非你冒险送我们离开京城,师门恐逢大难,还是多谢,不知该怎么报答……”
沈良辰抬手打断他,“别,施恩不图回报,何况以你我的身份,有来往只会惹人生疑,你就权当此事没发生过,对你我都好。”
话说到这份上,蓬莱仙难以再坚持,只默声立在一旁。
二人就这么在假山后站了两刻钟,直到沈良辰的酒壶里再倒不出一滴酒,他摆摆手潇洒离去,蓬莱仙斟酌再三,还是没将自己师父的那句话说出来。
第三面便不再是巧合,老蓬莱仙仙逝,蓬莱仙顺利继承衣钵,鲜少外出,常年在无极塔闭关清修。
四月下旬,塔门大开,一阵内力荡开山间晨雾,蓬莱仙自塔中掠出,落在光华殿前。殿前长阶上洒扫弟子依旧,弟子戚涯从山脚拾级而上。
“师父出关了!”戚涯见他立在长阶尽头,快跑几步到他面前,“弟子正有事要向您禀告。”
蓬莱仙眨了一下眼,眼皮突突直跳,“何事?”
“京中传来消息,将军沈尧拥兵自重,褫夺衣冠,革除功名,打入天牢,于前日在狱中过世了。”
蓬莱仙心中震惊之余,眼皮还在跳,他沉声问:“还有呢?”
“沈良辰走私贪污,群臣上奏力求彻查,死罪难逃。”
蓬莱仙几乎未做思考就直奔山下,留下戚涯愣在原地,回过神时已经看不见他的身影。
茶饮尽,林双遮住茶盏,示意不必再添,问:“你到京城去见皇帝了?”
蓬莱仙不避讳道:“是,毕竟年轻,以为自己说的话能起到一星半点的作用。”
林双问:“收效甚微?”
蓬莱仙摇头,“适得其反。”
走私贪污的罪名板上钉钉,蓬莱仙岛来访让皇帝稍有意外,他自以为委婉地表明了自己和沈良辰是旧识,皇帝不明意味地笑了。
“不成想蓬莱这样的隐世高人也会结识凡尘中的朋友吗?朕记得蓬莱一向不愿插手俗世的事,为此我朝历代对你们可是多有礼敬,如今蓬莱仙突然站出来为罪臣求情,这让朕很难不怀疑蓬莱是否要卷进俗世争端中,此前一直有人上书,说沈家与江湖门派往来密切,果真是空穴不来风。”
蓬莱仙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这一趟来的,可谓是百害而无一利。
皇帝看出来他的困窘,适时地抛出一个台阶,“不过想必蓬莱百年清流门派,定然不会和乱臣贼子有勾结,只怕是蓬莱仙慈悲心肠,看不得别人受苦,反倒被他们攀咬上了,朕也明白蓬莱仙你的不易。”
蓬莱仙强忍着喉头酸楚,扯出一个随时能垮掉的笑容,垂首道:“多谢陛下体恤。”
林双嗤笑一声,“皇帝还真是恶事做尽了。”
蓬莱仙继续道:“我心中惭愧,觉得当年如果把师父的告诫说出来,沈家不会至此,后来又认为,倘若我不自作聪明地进京求情,皇帝应该会留他一条活路。”
“我仓促出手计划,助他假死脱身,虽曲折多难,总归是把人救出来了,改面易容,暂时留在蓬莱避难,这一避就是五年。”
他自嘲一笑,“如果不是见到沈姑娘,我都以为这些事要被翻篇过去了。”
“蓬莱仙心怀愧疚,救他一条命也难以抵消,所以这么些年来就放任他在外面作威作福、烧杀抢掠,将怨气撒在那些信奉你的平头百姓身上。”
林双指尖在几上敲了敲,学着他的口气嘲弄。
“虽然我一向不信鬼神,但还是好奇,真有一天你若得道飞升,天道会不会将他残害的那些人命算在你的功德上?”
蓬莱仙平静地对上她的视线,“若真有鬼神功过一说,是否应该先报应在为君无德的人身上?”
“我难以评判皇帝为君是否有德,但恃强凌弱、为虎作伥,哄骗人上船后,在海面上坐地起价,欺压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乃至妇孺,难道是蓬莱的道义吗?”
林双话已至此,心中认为无可多劝,便站起身,拉门打算离开时,蓬莱仙的声音又从她身后传来。
“有违道义也好,损害功德也罢,到了百年后,在下会一力承担。”
第61章 春夜喜雨
蓬莱仙门的百年庆典如期举行,除了几大门派都派遣门中弟子道贺观礼,江湖各方能人异士也受邀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