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他们其实一句话也没有说过。
相识的契机是几个月前,在被关禁闭的晚上,中岛敦常常会失眠。
冷硬的地板,孤寂的环境,封闭的空间,无论哪一个,都不是适合入睡的条件。
他只是麻木地缩在墙角,静静等待着太阳的出现,等待着这冰冷的一夜过去。哪怕白天他被关禁闭的次数也不少,可比起漆黑的夜晚,白日总是会好一点。
那扇小窗子是房间里仅有的能稍稍用来转移注意力的东西,或是抬头盯着窗外的月色,或是低头琢磨月影的轮廓,就这样自娱自乐着,熬过漫漫无边的长夜。
发现独角兽的身影,是一次偶然,偶然仰头看窗的那一瞬,瞥见了踏过夜空的梦幻生灵。
中岛敦险些以为自己看错了,不,他当时真以为自己出现幻觉了,哪怕现在,他都怀疑自己是在做梦。
后来,每个被关禁闭的夜晚,他都愣愣地抬头看着窗子,想知道那是他失眠后的幻觉还是它真的存在。
他又看见了它。
中岛敦有点雀跃,白日被放出去后,他旁敲侧击问了同在孤儿院的孩子,尽管最后又被加上了“撒谎精”的头衔,他也很高兴,就像悄悄许下了一个无人知晓的秘密,你小心翼翼保管着它,和童话里的主人公一样。
他守卫着这个秘密,将之当成一个他自己单方面的约定。在关禁闭的晚上,数着时间等着独角兽出现在那片夜空,每次它如约出现,他都能傻乐完剩下的夜晚。
就这样像过客一般,像最熟悉的陌生人一样,中岛敦就足够满意。
可后面,他没想到的是,它真的降临到了他的面前。
当真正初遇的那个晚上,皎洁的月华填满了这片不大的空间,中岛敦呆呆地抬起脑袋,和从天而来的独角兽对上目光。
它收起翅膀,琥珀色的眼眸清亮如春水,缓缓踏步走到他的面前,低下头,那额间的长角离他只有几厘之遥。
中岛敦几乎想伸手,去摸摸那流转着珍珠般光晕的漂亮独角。可他动了动手,到底忍住了。
它看了他半天,如来时一般突然地离开了。
从那之后,每次中岛敦晚上待在这间禁闭室的时候,独角兽都会来看他一眼,偶尔会静静地陪他待一会,但从没待完过一整个晚上。
中岛敦高兴极了,他总是偷偷瞥独角兽,很想很想摸摸它身上柔软飘逸的鬃毛,又或是那对大到不可思议的羽翼,再或者碰碰那根优美的独角。
但他不敢,甚至不敢开口,不敢动作,生怕惊走了这个难得会陪他度过一段时间的生灵。
他单方面把它当成了自己的朋友,很珍惜这段共处的短暂时光。
因为知道它会出现,被一个人关在禁闭室,好像也不是那么可怕的事情了。
中岛敦很感激它。
今天,似乎不太一样。
它来得比之前早,尽管还是如往常一样懒洋洋地卧在房间的另一边,用角上的魔法打理着自己的毛发,但中岛敦注意到,它的动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细致和用心。
如果之前是例行保养和清洁,那么今天,就是精心地打扮自己,让身体的每一处,都闪闪发光。
“你要走了吗?”
中岛敦终于鼓起勇气,和它说出了第一句话。
独角兽瞥了他一眼,没有反应。
中岛敦沮丧起来,他知道,这或许是最后一次见面了。
他很舍不得。
它走了的话,他又要变成一个人了,一个人的夜晚,很难熬。
啪嗒。
独角兽又看了他一眼,中岛敦慌张地擦擦眼睛,欲盖弥彰地强调:“不是我,我没哭,真的,是……是下雨了!”
外面夜空晴朗,连一片乌云都没有。
但或许,就是要下雨了,也说不定。
中岛敦抿了抿唇,小小声说:“我、我可以摸一摸你吗?”
好歹,走之前,满足他这样一个小小的愿望吧,好足以证明,这不是他做的一个,虚无缥缈的幻梦。
独角兽依旧没反应,它慢条斯理地梳理完每一缕毛发和每一根羽毛,才抖了抖蓬松而轻盈的鬃毛,站起,走到了中岛敦的面前。
它凝视着他,独角的尖顶微微发亮。
它没有开口,中岛敦却听见一个轻灵的声音出现在他的耳边:
“我要走了,你要跟我一起走吗?”
中岛敦怔住了。
走……意味着离开孤儿院,离开这个他长大的地方,离开……让他痛苦的这些人。
院长总是体罚他、贬低他、斥责他,在孤儿院长大的孩子都很会看大人的脸色,也学着排挤他、耻笑他和辱骂他,他在这里没有朋友,没有值得回忆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