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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挈把她带到雪域之前,她以为自己见证的世界足够黑暗。
贫穷的第三世界流淌污秽,高高在上的第一世界纸醉金迷。
见到她落荒而逃的狗,对她颐指气使的人。
直到真正直面地狱。
她知道颜挈是从那个地方走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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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挈看起来与常人无异,白净的外表,流畅的言谈,瘦小的体格有一点营养不良的痕迹。
她对蒋明直言不讳。她经历过痛苦,她与常人不同。
死亡威胁、暴力管束、禁制药成瘾、求生意志逼迫下的徒劳挣扎。
她说这个世界上怎么可能没有神明。
那些一呼百应的、手眼通天的、腰缠万贯的、草菅人命的,只是动了恻隐之心,就能清算这水深火热。
李渊和。
她不感激她,她很讨厌她。
像白婳一样讨厌她,像盲点其她人一样讨厌她。
她们本该死得破破烂烂,像无知无识的牲畜一样。
她却一定要把她们抬到人的高度,让她们看清这个世界本质的运行机制。
救世主总是活在自我感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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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蒋明也成了一些人的救世主。
让本该痛苦而死的人重活一遍。
不同的是,颜挈她们有花老板,这些人一无所有。
蒋明和李渊和是不一样的人。
她被警校洗脑得更加彻底,她想让所有人平安。
所以她救人的时候不畏牺牲,做不到完美就心存愧疚。
她对人的愚爱是她最性感的地方,颜挈觉得恶心,但十分带感。
从雪域回来以后,蒋明似乎染上PTSD。
尸山血海的冲击力,比不上无辜者的葬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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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彰会,蒋明去得晚,让大家等她,却真不是摆架子。
会议前夕。
颜挈逛街,开开心心地拎着一摞水果、零食和烧烤回到宿舍。
刚推开门,一股热浪扑面而来,熏得她愣了一下。
三十摄氏度的供暖设备运行着,把房间里的绿植都蒸耷拉了。
仿佛人一踏进去,嘴唇就会开裂。
沙发上有个巨大的被子蛹。
咬着棒棒糖的颜挈撂下手中的大包小包,冲进去关暖气,一骨碌把被子蛹抽得打转,滚出个半死不活的蒋明。
身上掖着冬季警服,巨厚的冲锋衣。
双颊红红的,看样子不是睡了,是热晕过去了。
颜挈扒下她的衣服,一巴掌把她扇醒,兀自迷迷糊糊的。
当她意识到身上只有件薄汗衫时,冷不丁打了个哆嗦。
好冷。
兴许是在雪山受了凉,也耗费太多体力,她的身体有些虚。
也或者是情绪难以解冻。
极寒已经透进骨头里,扎上根,冻得血液流经,都起冰渣子。
颜挈那一巴掌着实不轻。
蒋明抽噎着,连滚带爬地滚进被子里,哆嗦着抓起来,又紧紧包住身体。
感觉好些了。
颜挈看着她,简直气疯了,一脚实实地向被子蛹中部踹去,像踹一个大不倒翁。
“爹的,作什么死……”
一边骂着,一边继续左右开工,把她的宝贝被子扒开。
蒋明无力地抓着被子哭。窝囊的样子又让她挨了一巴掌。
“起来!起来!又……”咬牙切齿地拧着她拽起来,扔在沙发上,“又给老娘发什么疯!不许哭!把嘴闭上!”
蒋明看不清颜挈,泪水糊了一脸,哆嗦得没停过。也不知是怕,还是真冷。
“没出息的东西,你哭啊!”颜挈回身去柜子里翻手枪,上了膛,用力向她砸过去,“去死,你陪她们去死!”
手枪砸到蒋明脑袋,“啪”一声弹开,落在地上。仿佛隔断了传声媒介,一瞬间,颜挈也不骂了,安静得能听到蒋明呜咽。
她颤抖着弯腰去捡那把枪,泪水扑簌落下,在颜挈的注视下,将枪管塞进嘴里,扣了扳机。
连犹豫都没有。
咔哒一声。
颜挈提前把弹夹卸了。
她莫名其妙地从嘴里取出枪,眼神迷茫,盯着它看。
还没反应过来,颜挈已然扑上去,疯狂的、拼命的架势。
蒋明被打肿的脸于是又挨了清脆的两记。
她感觉自己的躯体已经被车轮轧烂了,血肉模糊地涂在路上,行人不知该怜悯还是恶心,都绕着她走。
她哭得胸膛发闷,被那个正在发疯的漂亮女人揪着着领口拽起来,掼下去。
漂亮女人的手攥得发抖,暴怒地殴打她,直到她蜷缩着挤进沙发下面。
那个女人仍不解气,拽出来照着肚子踹两脚。
“你就这点出息?”
钝痛在皮肉上,深深向坏死的内里扩散。她感觉自己正在被绞烂,疼得钻心。
大概不是高反后遗症。
在雪域的时候,她像一座机器一样屏蔽了所有感情,无法排解,无法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