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哗哗的水声慢慢平复了,狂乱的马蹄却渐近,船依然向水中缓缓行着,姜辛低眼看看脖子上的刀,觉得一切都是命中注定,左躲右躲,终究躲不过“恶有恶报”四个字。
他刚一笑,西屏便将刀架得更紧了些,“别动。”
“你大可不必拿刀比着我,我知道我跑不了,曹家还等着要我的命,我今日就算不死在这江里,也上不了岸。”
“生意做得这么大,到头来,还不是替他人做嫁衣。”西屏轻蔑地笑了声,“不过你不冤枉,因为你,我和我娘都没能上岸。”
她把刀慢慢朝他脖子上往下滑,滑到腰间,刀尖比着他的肚皮,“我拿着刀,不是比给你看的,是比给狸奴看的。”
扭脸朝岸上看去,一队人马业已跑到水边来,领头的正是时修。他连翻带跌地从马上跳下来,只看见船上立着一高一矮两个黑影,中间仿佛还横着一把刀,却看不清刀尖到底是向着谁。
他觉得心马上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急向水中涉了几步,希望能看清。然而真到将要看清的地步,他又谨慎地止住了脚。
其实看得太清楚有什么必要?他只知道他要救西屏,要将她扯回岸上,要她从此过上没有仇恨的太平日子。也许她会有点不习惯,像小时候,带着抵触的情绪拿他撒性子,骂他,打他——
他想着热泪盈眶,觉得她就应该是那么个有点尖锐脾气却不敢杀人放火的姑娘。他朝着船上声嘶力竭地喊:“西屏!屏儿!我来了!你不要怕!”
西屏听得心惊,这名字从他嘴里喊出来,真是陌生,却有种异样的触动,令她陡地鼻酸。
本来没什么可怕的,但她握刀的手还是抖了抖。朝岸边望去,也只看得见时修身形的轮廓,真庆幸这月色朦胧 ,使一切都只能瞧见个影,他看不见她的凶狠,她的恶毒,只当她是个软弱无依的女人,大概连她的冷静从容,他都看作是胆怯呆愣。
她想到春天重逢,也是这样,她在船上,他在岸上,他说他不擅武艺,不想箭艺精妙,一箭就将挟持她那贼人射死在跟前。
希望他这回也一样有准头,因为这一刻她忽然不想死了,像小时候,极度渴望着登岸,脚踏实地,不再是飘飘荡荡的生活。
那臧志和早命十几个差役排开,一声令下,“准备放箭!”
岸边张弓拉箭,黑魆魆的,时修唯恐他们失手,忙从水里狼狈地跑回岸上,劈手夺了一人的弓箭,“我来!”便向着船上拉开弓。
姜辛倒下的时刻,恰好一个浪头打来,船猛地一晃,两个人都跌进水里。时修不能分辨到底射中了谁,慌得丢开弓,跑进水里去,一时忘了自己根本不会凫水,心心念念都是西屏说过的,她怕水。
以为要沉了底,谁知两条细弱的胳膊托住了他,他在水中睁开眼,看见西屏正笑盈盈地望着他。月光浸在水里,照着她白森森的脸,不像个活人,却鱼儿似的,正俏皮地对着他咕噜咕噜吐水泡。
他把浮在面前的彼此的头发拨开,捧起她的脸亲到她嘴巴上。他明知道她骗了他,不过没关系,他要把真相都沉在这水底,只让她看到,他爱她。
第106章 番外·归家(一)
自那晚从水底浮起来, 时修照旧住回了监房,至于他私自越狱,周大人硬是半个字没提, 只装作毫不知情。还计较那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做什么?如今姜辛已死, 而且死得其所,一切不是自然推给他担着。这时候再要争,也是曹善朗与姚时修去争, 他一个芝麻绿豆官, 且不悄悄的, 还乱出什么头?
周大人不寻衅挑事,时修亦无话可说, 横竖该说的, 他都写信告诉了他爹,只看他爹在朝中如何周旋, 他每日只管高枕于监房,等朝廷的旨意下来。
却怪,住了这半个来月, 也不见西屏前来探望,他娘前面倒来过一回, 见他没什么大碍,后面也不曾来过了。每回问臧志和,只是支支吾吾说太太和姨太太都不得空。
“她们到底有什么可忙的?”时修散漫地坐到桌旁去, 一摸茶壶, 有些凉了, 便叫来狱卒换新的茶来。
那几个狱卒一看周大人并不曾问时修私自出狱,也未曾责骂他们当差的一句,就猜到以眼下的情形, 时修官复原职想必是不远了。因此服侍他服侍得比往日还勤谨,一刻不敢懈怠,忙不迭就去换了新茶来。
臧志和亲自赶到门外接了,殷勤备至地给时修倒茶,“太太和姨太太在家收拾东西呢,等朝廷的旨意下来,大人肯定是要官复原职,提早打点好行李咱们好回江都去啊,免得临到跟前乱忙。”
算算日子,朝廷的旨意下来恐怕还得十日上下,再急也急不到这会。时修呷着茶,总觉不对,那晚水上浮起来,回去的时候,他和西屏共乘一驹,西屏湿漉漉地坐在他怀里,虽然不说话,却紧攥着他肩上的衣料,十二分的依赖眷恋,一刻也不能和他分离的样子,这时候怎么又舍得不来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