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清脆的碎裂声传来的,还有不知从何处响起的混乱呼喊声。
“少卿!少卿,不好啦——”一个小厮突然闯了进来。
肖启蛰迅速扯了袍子束在腰上,随后一脚踢了过去。
“找死!”
小厮未及反应就被踢飞撞到了墙上,口中瞬间咳出血来。
他立刻跪在地上颤声说:“顾先生他……他投水了。”
睐儿只觉头昏脑涨,朦胧中看到肖启蛰黑色的身影闪了出去。
他颤抖着摸到了自己的外衣,胡乱披好后跌跌撞撞地趴到窗户边往外看。
只见一个枯瘦的身影从水潭里被拉了上来。
那人被小厮左右架着,头发上的水顺着脸颊淌下来。
顾眇嘴唇煞白,脸颊上却泛着诡异的潮红。
对上那双灰白无神的眸子,睐儿不由得心头一颤。
这双眼明明什么都看不见,却好像正痛苦地望着自己。
第3章
顾眇当夜就发起了热,昏天黑地地吐了好几遭。
房间里那股酸馊味久散不去,睐儿待得一会儿就再站不住。
刚要起身离开,眼角忽然扫到地上的一堆纸。
那是一堆沾满了墨汁的纸,都被胡乱涂上了漆黑的颜色。
某页隐约露出来的一角上仿佛勾勒了几根手指。
睐儿抽出了那张纸,巴掌大的纸片上画着的是一个弹琵琶的侧影。
纸上的线条十分潦草,人像甚至有点歪曲走形。
但依旧能从那极目远眺的侧脸上看出愁绪。
这使他忽然想起了刚到这西郊别院的那一夜。
虽然画上的人辨不清面容,但他能确定那就是自己。
失神不过一瞬,睐儿的嘴角忽然翘了起来。
他掀起眼皮,轻微煽动的长睫如同蝴蝶振翅。
盈盈的一双秋水盯住蹙眉熟睡的顾眇。
真是,假正经……
此后,睐儿开始瞅着空就往顾眇的房间里钻。
只是再不如原来那般焦急,他捧了琵琶坐在顾眇的对面细细弹奏。
美人奏乐总是赏心悦目的,更何况是教坊悉心调教出来的头牌。
含情凝睇、衔嗔带怨,葱白似的指尖撩在琴弦上,流出轻烟般缥缈的曲调。
只是奈何面对的人是个瞎子,看不到如此美妙的画面。
当然也就看不到美人眼底收不住的神气和戏弄。
忍得三四日,顾眇就再忍不住了。
他难得开口使唤守在旁边的小厮。
“你,把他拖出去!”
初愈的嗓音虚弱无力,但语气里却夹着不耐烦和愤怒。
睐儿闻言停手,而后双眼一瞪,侧头瞥向那小厮。
被这美目盯着,小厮瞬间红了脸,手停在半空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我说,你把他拖出去,否则,我有一百种让你察觉不到的自杀手段。”
顾眇转过头,灰白的眼珠就这样和小厮的眼睛对上。
小厮的脊背上顿时冒出一层冷汗,前面那两名下人是怎么死的,他可在旁边看得一清二楚。
“我自己会走!”
不等那双手伸过来,睐儿就腾地站了起来。
忿忿不平地转身回到了住处,他不慎将琴轸磕到了墙上。
难得的昆仑玉就这样被碰掉了一小块,他心疼地几乎要跳起来。
授业恩师赠的琵琶,他向来珍爱有加,如今却因为那人坏了一角。
他一边使了钱让人去寻玉匠给自己再刻一只一模一样的,一边在心里将顾眇又记了一笔。
却怎奈那人偏偏得罪不得。
据少卿所说,此人本来画技高超,眇了双眼以后脾气变得古怪,几次三番寻死觅活。
少卿受了请托照看顾眇,请托之人还希望能得他一副画。
这个任务就交给自己了,不管用什么办法,只要他肯作画就行。
至于请托的人是谁,又要画什么画,少卿没说,他也不敢问。
他只问了一句:“为何是我呢?”
少卿闻言便笑:“睐儿玉手琵琶名噪京师,撩得动天下人的芳心,还怕激不起一个画痴的心气吗?”
这能一样么?睐儿心中嘀咕,嘴上却不敢再回。
以琵琶之曲激起志气,睐儿虽以技艺自矜,但也不敢说真能做到。
更何况如今琵琶损伤,不够完美的琵琶他是不弹的。
*
过了一日,睐儿心中仍旧有气。
推开那人的房门,对方那气定神闲的作派更是激起了他心中的怨怼。
“做这清心自持的样子给谁看呢?”他讥讽开口,“我问你,我那张弹琵琶的小像是不是你画的?”
顾眇手中的笔啪地一声掉进桌子上的纸堆里,在本就满是墨汁的纸上又重重添了几笔。
睐儿只管好整以暇地望着对方僵硬的脸色。
他本不愿说破对方这隐秘心思的,是这人自己不识趣,偏要装什么清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