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花溅湿满地红烛,映得陈翊眼角那道疤愈发狰狞。这是苏煦第一次看清这道旧伤——斜贯眉骨至耳际,与他腰间被铁索勒出的疤痕恰成一对。
卧房的红罗帐用金钩挽起,露出满床花生红枣。苏煦赤脚踩过遍地锦绣,从枕下摸出把裁纸刀:"大人可知《礼记》有云:'昏礼者,将合二姓之好'?"
刀尖挑开吉服盘扣,露出陈翊心口旧疤。苏煦以唇丈量伤处,忽然低笑:"柳文渊是不是故意的?" 早发现佛珠玉佩每次都像是故意让他看到,不过是情迷双眼,醋海生波。
少年聪慧,发现也是寻常。陈翊猛然翻身将人禁锢,却发现少年腕间系着红绳——正是三年前船上那夜,从他发间解下的缨穗。红绳缠着块碎玉,刻着"清远"半字,在烛火下泛着血光。
"你要外放?"陈翊捏着他下巴逼视,"刑部主事,从六品,倒是比翰林院修撰自在。"
苏煦屈膝顶开他腰间玉带:"《商君书》云:'圣人茍可以强国,不法其故'。下官这身子,不正是大人教的'不法其故'?"
更漏声里,苏煦被按在妆台前。菱花镜映出两人交迭的身影,他望着镜中陈翊猩红的眼,忽然想起初夜那晚窗外的碎月。如今这轮月镶在描金镜框里,倒像是出荒诞的皮影戏。
"当年......"陈翊咬着他肩头旧疤,"你攥着本官衣袖说'疼'。"
铜镜突然被撞翻在地,苏煦反手抓住散落的青丝:"现在下官会说......"他喘息着摸到陈翊后颈穴位,"《黄帝内经》有云:'欲不可早,欲不可纵'。"
陈翊闷哼着松了力道,却见少年主动攀上他脖颈:"但《荀子》也说'君子性非异也,善假于物也'。"指尖探入暗格,摸出支鎏金缅铃,"大人教的好学问,下官不敢忘。"
五更鼓响时,满室红烛尽数燃尽。苏煦披着吉服倚在窗前,看晨雾吞噬最后一点猩红。陈翊从身后为他绾发,忽然摸到颈后新添的咬痕——正是昨夜情浓时他留下的。
"翰林院清贵,"玉梳断在青丝间,"何必去刑部沾血?"
苏煦望着镜中男人眼下的青黑,忽然想起国子监那方歙砚。他转身抚上陈翊眉骨旧疤:"《韩非子》云:'宰相必起于州部'。下官若不做几年'酷吏',怎配得上大人棋盘?"
晨光漏进窗棂时,陈翊在苏煦枕下发现份外放文书。朱批"准"字旁有行小楷:"三月初六,宜赴任"。他忽然想起今日正是苏煦生辰,亦是十四年前他大婚之日。
临行那日,苏煦在码头打开陈翊送的木匣。里头是把玄铁匕首,柄上刻着"清远"全名,与当年船上那枚碎玉严丝合缝。
"大人这是要下官'鱼肠刺王僚'?"他笑着将匕首佩在腰间,"可惜下官只读过《水经注》,不读《刺客列传》。"
陈翊突然扯开他衣襟,在当年被铁索勒出的疤痕旁咬出新痕:"《水经注·河水》有云:'龙门三激,鱼鳖不能上'。"他蘸着血在苏煦心口画符,"本官等你跃过这第三道浪。"
官船离岸时,苏煦望着渐远的京城,忽然将翡翠镯抛入江中。那是陈昱硬塞的"暖玉",此刻沉入水底,倒像干明十年沉入运河的荷包。他摸着怀中机关木鸢——翅骨里塞着陈翊的调令,忽然笑出声来。
暮色降临时,苏煦在舱底刻下第四道正字。这是离京后养成的习惯,碎木簌簌落进江涛,他突然想起那夜红烛下,陈翊说:"煦字从火,可燎原。"
而今这火种,终是烧回了他的三月初六。
第17章
六月初七,苏煦的马车碾过闵州地界最后一道山梁。车帘掀起时,扑面而来的腐土气混着蝉鸣,惊飞了枯树上啄食腐鼠的乌鸦。官道旁歪斜的界碑上,"闵州"二字被风雨蚀得只剩浅痕,倒像是老天爷随手划下的嘲弄。
"公子,前头就是闵州城。"堂侄苏诚指着远处灰蒙蒙的城墙,"看着还不如咱们钱塘镇的牌楼气派。"
苏煦摩挲着袖中机关木鸢——翅骨里藏着陈翊的调令,此刻被汗浸得发潮。三日前他故意在驿站留下刑部官凭,此刻想来,那方青玉印该是沉在漳河底,与陈翊送的翡翠镯作伴了。
离京那日,魏小侯爷送来闵州的任命,依依不舍。坐着小侯爷赠的鎏金马车行至洛阳,便换了牛车。过潼关时仍遇流民劫道,苏煦亲眼见着个妇人将襁褓中的婴孩塞进他怀里,转身冲向官兵的刀戟。那孩子脖颈挂着半枚铜钱,正面"干明通宝",背面刻着"丙辰"——正是他入国子监那年。
"闵州三任知县暴毙。"堂弟苏明远翻着邸报,"去年大旱,今春又逢蝗灾......"
车轱辘突然陷进泥坑,惊起路边刨食的野狗。苏煦掀帘望去,见枯树下蜷着具尸首,褴褛衣衫下露出森森白骨,腕上还系着褪色的端午绳。他突然想起陈翊说过"大周十三道,最苦不过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