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走前从怀中掏出仅剩的一些钱放在桌上,轻手轻脚离开,又踏上了一条没有归处的路。
越向西则越荒凉,沿途甚至可见流民与远处烽火。
林文凡曾提起南赵与北真将有一场战要打,莫非已经打了。
许云程皱着眉头往残垣深处走去,他停在两国边境之上凝望这一切。
战火无情,毁了昔日生活的家乡,夺走了无数父亲、孩子、丈夫,甚至不留一人活着。让他们留在血洗过的沙场上,直至老天看不过去,命风沙赶来掩埋。
“呜呜呜……娘,爹爹去哪儿了……”
“儿啊……娘就不该让你去,你爹打仗死了,你也打仗死了,这可让娘怎么活啊……”
“官人,这仗打赢了,你是不是就回来了……”
“弟弟,哥哥听说前线有个和尚将军,他会念经超度战死的人,爹爹很快就会回来的,我们在这守着娘。”
家家悲恸哭号,冥纸洒向天边,就要盖过雪。每家屋檐下的灯笼,从参军的亲人离开至今便没有灭过一回。
许云程再往西走,想要去寻那些被殷殷等着归家的人。
兵甲落地,尸体横陈。
一战打来打去,只管杀,不管埋。
许云程随手拾起一杆枪,开始朝地上挖起来,四处无人,可是哭声却同风一样往他耳里灌,越来越满,他的动作也就随之加快。
泥土冻得坚硬,许云程废了好些时候才堪堪挖好一个坑,他搬来最近的尸体放进坑内,又郑重地填好土。
立了一个又一个无卑之墓。
身体的疲累让许云程动作放缓,却不想停下,一天时间,只埋了一点。
脚下突然踩住一个东西,许云程捡起一看是个香囊,仔细一摸,里头装着什么。拆开后是个红色的平安符,可鲜血还是浸在上面,显得更红了。
许云程满目望去,因战争而生的白骨远远没有尽头。他忽然觉得自己罪大恶极,七年前他还有冤可诉,然而这回是因自己而起。
他丢下枪跪在地上,手里紧紧握着平安符啜泣不止:“……对不起,对不起……”
哭了半晌,四周窸窸窣窣地有什么在动,许云程凝神听辩时却又安静了。
日光隐去,黑夜袭来,一股死寂笼罩这片土地。哭声又响起,可是声音怎么能模糊视线呢。
稀碎声响再现,是一种冲破土地的响动,眼看就要盖过哭号。许云程鬼使神差地往身后望,那些他刚埋葬的尸体个个从墓里爬出,带着刺骨的冷意朝他杀来。
“!”
许云程动弹不得,在地上挣扎许久后才有一双手把他拉走,神魂恍惚之间,才惊觉自己躺在一间破屋里。
盯着眼前燃烧的火堆良久,他又往里头添了些干柴,愈烈的火光令他的眼神变得清醒。
梦回那双手,像极了盈之。
“……盈之,你可有因我受累?”
第94章
雨夜,竹叶簌簌而落,静得连几只虫鸣都听得出来的密林忽然刮起了一阵风。
泥路上的小坑盛满了雨水,正泛着涟漪,震动越来越强烈,涟漪也就浪动得越厉害。
一片竹叶还飘在水坑上方,待要落下时一匹马将它撞开,马蹄踩进水坑搅得浑浊,往四周溅去污水。
这匹马刚离开没多久,紧接又是一队人马同时赶上来,方才满水的小坑已经仅剩一些浑水了。
在一个岔路口,从四处窜出一群黑衣人,以凌厉之速杀得这队人马措手不及,助徐遗一路畅行无阻。
一座名叫隅江的城邑渐露出轮廓,赵眄给徐遗送来消息说许云程的行踪就在此地。
离隅江越接近,徐遗的心也跳得激动,以致于忽略了脚下情形。前方道路急转直下,还有个弯道,徐遗来不及调转,直直飞了出去,连人带马摔下了山崖。
徐遗庆幸自己命大,只是摔折了腿,骑的马不知摔去了哪儿,只好捡来木棍当拐杖,好在这一摔摔在了隅江脚下。
隅江坊市最热闹的地方终日络绎不绝,诸色杂货、夜市、酒肆、茶坊都聚在一处。小铺商贩每日心照不宣的占好自己的位子,极少争抢过,不过从今日开始来了个专给人看手相的方士。
且看招牌上写善观手相,善解姻缘、财运、官运等。末了还又强调一句:只看手心有痣者。
“真是怪啊,我活这么大第一次见给让人看相还挑拣上了。”邻近许云程的摊主槽了一句,拍拍他怂恿道,“小兄弟,要不你去试试?”
许云程来时一眼就认出那方士是徐遗,光是瞧背影就再熟悉不过,他下意识握紧了右手,拒绝:“我不去,我手心又没痣。”
视线虽不在徐遗身上打转,可耳朵却时刻听着那边的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