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是绝对的正与邪,都只是生灵站在自己立场,为了排除异己所划出的狭隘框架罢了。
心湖平静,平静地接受她的答案。
半晌。
——何为外,何为内?
凌韵轻笑了下。
这还要从羽化说起。
一个人若将邪气困入皮囊,便从里往外透露着邪,与外面正气盎然的世界格格不入,是通俗意义上的邪修。
可如果反穿人皮,将平和和空荡包裹进体内,而以天地为识府,纵为世间至邪之物,也无人能读到一丝邪佞。
可反穿人皮,真正反穿的是什么?
凌韵也是最近才思索出答案。
翻面时,变换的是人的视野。
当一个人,向内探索,进入微观的宇宙,切割空间的无穷,那么内就是外。
凌韵的元魂低下头,望着自己洁净白皙的双手。枭的羽化只是一个残忍的简化版,是给悟性不足的人的捷径。
如今的她,不需要物理性地反转皮囊,便懂得将邪气藏于无尽穹宇中——因为那也是她的“内”。
那些能量无处不在,状似无主,却随时可以得到她的牵引,响应她的呼唤,感受她的调用。
甚至比人体内发出的力量还要强大,因为它可以出现在世界任何一个地方。
所以里外是相对的,里可以是外,外也可以是里。
静心镜泛起极为纤细的波纹,这一次沉静了许久。
——何为前世,何为今生?
凌韵挑眉。
这是白送的题么?
时间有先后,在前的是前世,在后的是今生。
静心镜猛地泛起波纹,凌韵也几乎是立即便知道,她答错了。
在幻境里,她以为自己是恚獍的时候,她全然没有发觉凌韵的一生是她过去一世的回放,只当那些是当下正在发生的事情。
由此可见,先后并不绝对,同样可以被记忆蒙蔽。谁知道她所谓的前世是不是今生某次失忆后的穿越?谁知道在前世以前,她有没有这个世界的过往,有没有和某些人的前前世?不记得,不代表没有。
前世与今生是相对的。
只有框定一段单向不成环时间的情况下,才有先后,才有前世与今生。可放在更广泛的维度,或许今生才是前世,前世才是今生。
凌韵缓缓陷入沉思,而脚下的镜子也随着她的安静而平静下来。
半晌。
——何为根,又何为浮萍。
凌韵怔怔,与脚下平镜里与真人分不出差别的自己对视。
若把这面静心湖上的自己比作浮萍,她看到的自己,便是扎根在这片水面。
可一旦想象水下有更深的世界,她就会自然而然地想象,她的根也扎在那深处。
可若是深处的深处又有更深处呢?
若她扎根的湖底,其实只是浮在另一面更大的湖面上的浮萍呢?
凌韵看到镜子里的自己,眨了下眼。
根是相对的,一切都只是浮萍。
她看到自己的脸泛起波纹,又很快归为平静。
脑中一瞬间跑过很多东西。她甚至没有注意,镜子已经不再问她问题。因为她自己已经足以问自己。她的思维已经穿透这百分百反射的坚固湖面,进入里面,进入深处,进入更广袤的时空。
——镜子里的自己真的便是虚假的吗?她如何确定那不是另一个与她一模一样的人,在模仿她的一举一动?
——她以为自己来自前世,今生只是一页页纸页,但真的如此吗?
——真实便真的是真实吗?虚假又真的是虚假吗?
——世界上有绝对的绝对吗?
凌韵感觉识海深处好像有一面湖做的镜子,它下面埋藏着一个更壮阔的世界,在某一刻,那镜面形成的桎梏悄悄松动了一下。
然后镜子碎了。
不是她识海的镜子,而是脚下的静心镜。
粼粼波光化作碎片飞散,凌韵懵然回到现实,看到老和尚慈眉善目的脸。
“还是不够啊。”老和尚微微笑着叹息一声,念了句“阿弥陀佛”。
“不够?”凌韵隐隐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却太过于激动喜悦,不敢确认。
“不够。”玄知从容地颔首合掌,“道主可知,你并非被虚华道尊所杀?”
凌韵一怔。难道不是当年她堕邪,凌犀为了掩盖她身上的邪气,让她这个有史以来第一大邪物免于正道追杀,才把她杀死羽化吗?
玄知苍老的声音缓缓道:“对虚华道尊来说,正邪并无绝对,正有正途,邪有邪道,无谓高下。但那时道主渡劫失败,虚华道尊别无他法,只有这一条路能绕过天道规则,留下你的魂灵。”
老和尚顿了顿,浑浊的眼底闪烁着了然的光芒,“毕竟,道主的魂灵向来不在此方世界的管辖之内,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