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同伴亦是伸着脖子远远地瞧着那男子,脸上不由自主露出向往的神情,可听了这话,虽是极渴望,仍有些犹豫的道:“我何尝不愿?只是……若贸然上前问好,扰了师兄的清净,却是不好。”
说到这里,两人对视一眼,皆踌躇起来,环顾四周,已不只他们两人发现了男子的身影,几乎这路上所有的学生们都伸着脑袋,互相窃语推搡,人人跃跃欲试,却无一人敢向前。
最先发现男子的学子见此不由长叹一声,道:“众人与我等无二,虽憧憬崇敬之情难以言表,却仿佛对着世外仙葩,只敢远观,而不敢切近呐。”
“自然是的,”他同伴亦是叹息,“斐玉师兄他代山长大人执掌岱殊,数年来竟无一缺漏,反而令书院蒸蒸日上;他背负岱殊第一人之名,三院逐鹿中独斗稷章书院、姚中书院众人,竟无一败落,誉满士林;他不及及冠,已将正心诚意、格物致知之学学尽了,直让众教谕教无可教,授无可授,而此等境地下斐玉师兄竟能内视宇宙,集大成而自立一派——”
“当初我不信世上竟有这样的天才,可入了岱殊,我才知道是我见识短浅,只仍想不明白,莫非斐玉师兄真的是文曲转世,天定文正?”
“嘘!”学子连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低声道:“你可千万莫说什么文正的胡话,没听山长大人说么,斐玉师兄必不会出仕!”
经纬天地曰文,内外宾服曰正,文正是谥之极美,是文人道德的极至,是所有文人梦寐思服的身后名。
可若不出仕,自然不会被皇帝赐谥。
“是我糊涂了,”那人亦面露悔意,继而又有些愤愤,“所以我竟不懂,难道斐玉师兄要被这一山一院所拘束,不能往那天高海阔里施展一身才华么?今上初立,正是用人的时候……”
“慎言!”正在那人讲得极痛快的时候,几忽然一声饱含威严的告诫在耳边炸响,如重鼓般捶进他的心里,他脸色一白,缓慢抬头,却见他们崇拜谈论的人正在几步开外,颦眉摇头。
正是斐玉。
那两个学子见斐玉竟不知何时已走到了自己面前,又听到了他们对话,极度心慌之下,一下子变得面无血色,冷汗淋淋。
斐玉见了,倒不由心生怜惜,他顿了顿,到底还是展颜,轻声道:“莫要以讹传讹,我本就无入仕的想法,面歧路者有行迷之虑,仰高山者有飞天之志,人活一世,流年须臾,唯心无旁骛,皓首穷心尔!”
一番话语调虽平淡,却遮掩不了其中步月登云的浩瀚志气,两个学生竟一时听呆了,久久回不过神来。
斐玉轻轻吐出一口浊气,因近日书院学子们纷纷生了类似的想法,倒让他有人一丝不愉,他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叹息着走了。
即便经过了数年的努力,寒山上的学子们“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的观念到底还是深根蒂固。
到底,皇权有何等魅力,直让他的老师断送了学道生涯,让他的师兄失去了明媚青春。
斐玉唇含笑意,眼眸却沉沉如深潭,一路走来,无人愿近前打扰,唯有到了山长住所前,才有岱殊书院大管事穆勉远远地前来相迎。
穆勉对斐玉的态度,早已不是当初初见时的喜爱与担忧,而是变成了彻底的信服与敬佩,他一脸止不住的欣喜,恭声道:“斐玉公子来了,老太爷他可盼了许久。”
斐玉颔首,一边随着穆勉往内室走,一边关切问道:“老师他这两日怎么样,身子还算舒适?”
“自然是极好!”穆勉笑道,“多亏了公子亲自施针,才缓解了老太爷连日的腿寒骨痛。”
斐玉摇摇头,低声道:“艾叶做灸,祛湿除寒,都是常用的温和法子,到底不能治根治本,只盼着老师少一些苦楚罢。”
穆勉听了,亦是面露沉默,这些年来自家老太爷多苦于病痛,老爷少爷们或有上山伺疾,一年里统共加起来也凑不出两个月的时间,唯有老太爷这个关门子弟,长年侍奉病榻,为此还苦钻岐黄,或两日,或三日必亲自扶脉问诊,便是亲子,也比不上他的孝敬。
他不由看着眼前人的背影,当初那个纤瘦青涩的孩子已长成为高挑蹁跹的青年,他便如长遍寒山的金镶玉竹,坚韧挺拔,典则俊雅。
这些年来发生的各种事情一一从穆勉脑中闪过,他偷偷拭了拭眼角,弯腰将斐玉引进内室。
岱殊书院山长穆寻正站在案前挥笔泼墨,听到了动静,转身笑道:“斐玉,你来了。”
“老师,您现在如何能旧站呢。”斐玉责怪道,上前两步扶住穆寻的手臂,目光自然地看向了案面,铺陈开的宣纸上写着轻转重按、体势骏迈的八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