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谷是林府大管家,他媳妇也得林老夫人重用,她既出面,此事已是八九不离十。
但即便琼玖这么说,贾氏还有些不信,忽又见琼琚慌慌张张的进了屋,嘴里喊着:“奶奶,外头来了个癞头和尚,疯疯癫癫、颠三倒四的,说是来化大爷出家呢!”
贾氏一惊,再也坐不住了,忙让琼玖去阻一阻林谷家的,又打发人去寻林海,最后亲自去了林母处,被丫鬟领到了佛堂之中。
老夫人笃信佛,一日中有一二个时辰念佛拾豆,但此时却不是她往日里礼佛的时辰,见此,贾氏心中已有一丝预感。
“母亲——”贾氏跪在林母身后的蒲团上,低低的叫了一声,待到她跪的双膝有些发疼了,林母才停下口中的佛偈。
林母对着面目慈祥的金塑佛像拜了三拜,正欲起身,贾氏见了忙站起来搀扶林母,一婆一媳慢慢出了佛堂。
“你可是为大哥儿而来?”
贾氏听着她略有些沙哑的声音,不知道为何眼中一涩,她低声道:“母亲,媳妇恍惚听着……听着有个癞头和尚……”
说着,她到不知道怎么开口了,暗中着急,心中恨着林海为何还不回来,如果真让那劳什子和尚把庶子带走了,等林海知道此事,她可怎么和夫君解释?
“你可遣人去请如海了?”林母又问。
贾氏点点头,踌躇着道:“母亲,此事……若母亲怪儿媳照顾不好大哥儿,儿媳愿意受罚,可……”
“你莫要心慌。”林母摇摇头,叹道:“只是我意已决,将大哥儿送出府去,才是为了我们林府好,也是为了那孩子好。”
听了这话,贾氏越发的心神不宁,只觉得林母老糊涂了。大户人家,哪有把自家的孩子送走的道理,哪怕真有什么事,也只是远远地送到自家庄子上,着乳母丫鬟看着养大,怎么会送去给和尚度化出家?
不仅贾氏这么想,抱着襁褓的林谷家的也这么想,就连被惊醒的斐七,也觉得林府上下古怪至极。
斐七睁着眼睛,瞧着个陌生妇人的双下巴和闭闭合合的嘴,听着对峙中的两批人马你来我往,听了好大一会儿,才有些明白前因后果。
想他出生富贵大家,长于父兄教诲,学于巨儒之师,游历五湖四海,经过病苦死难,竟从未见过这种场面。
当祖母的想要把孙儿送走,当嫡母的又苦留庶子。要送人的,被人一阻就如同黏在地上一动不动,要留人的,虽领命相劝,说出来的话却句句暗含催促。
这林谷家的,虽奉林母命,却也知道此事不妥,如果事后主子有悔有愧,首先发落的就是她这一干下人,所以一见当家主母遣人来拦,就马上停下不走。
而琼玖作为贾氏心腹,虽奉命拦人,却恨不得斐七这个庶子早日滚蛋,好不教他日后长大拦了贾氏亲子的路,所以似拦实放,暗中鼓动。
当真是两个忠仆!
斐七暗暗苦笑,小小的打了个哈欠,半眯着眼,已是有了困意,他知道等自己一觉醒来,便知结果,因此也不大抵抗身体的本能。
人有四恩,生恩养恩师恩救命之恩,生恩难报,如今贾氏对他有了救命之恩,只是不知道与他有养育之恩的,又是谁呢?
迷迷糊糊中,斐七已有预感,恐怕自己不会在这里久留了。
正在他昏昏入睡,阖上双眼之时,林海回来了。
林海面沉如水,大步跨来,挟着一身怒意将林谷家的呵斥一番,勒令她将斐七抱回房里,然后匆匆去了林母处。
林谷家的同琼玖对视一眼,她受了骂,面带喜色,琼玖受了夸,却有些怏怏不乐,不过两人倒是不约而同的指了小丫鬟跟上林海身后,等着主子们对这孩子的处置。
“母亲!”林海一见林母,便道:“母亲,家中到底出了什么急事,要在我当值之时把我唤回来?”
林海对林母向来孝顺,礼数周道,今日这样可见是气急了,他见林母默然不语,又将目光转向妻子,见妻子眼中茫然,便知道妻子也是不知,只能按下烦闷,静静等待林母回答。
林母面色憔悴,叹声道:“我儿,你可知道,我这些天夜夜梦到何人?”
林海浑身一震,贾氏也睁大了眼睛。
“自大哥儿被救回来那日夜里起,我便难以好睡,日日夜里梦见你父亲。”林母哑声道:“你父亲对我道:‘此子于林家有碍’——”
“怎么可能!”林海难以置信:“大哥儿是我的孩子,怎么会对林家有碍?!”
“何止是对林家有碍!”林母喝道:“我也不信,可你父亲又与我道:‘此子非吾之孙’!”
林海听了这话,已气的说不出话来了,只浑身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