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帮不上什么,也不知此时能说些什么。
他想起不久前在宫中碰到她的时候,那时方弗盈打扮得便如这京中的许多娇美女娘一样,耳下垂着的珠坠晃动着悦目的柔光。
她那时背对着他,对身边的程少商语调轻缓又带着点儿怀念地说,她是自来最怕疼最怕苦的。
那个说自己最怕疼的人,现在坐在山间石洞冰冷的地上,身上都是血。
那一晚遭遇截杀之后,他不过是颈侧被箭矢划出一道伤口,却是时至今日还能记起那会儿沾上这药粉时候的痛感。而此时,他手掌之下,便覆着她险被洞穿的创口。
在这一瞬,他看着面前人颤抖着却咬牙不肯出声的背影,觉着自己想了许多,又好像什么都没有想。
过了一会儿,她停了颤抖,将口中咬着的衣角吐了出来,先前僵硬的身体缓缓放松下来,袁慎便知这药劲儿过了,也不敢耽搁连忙又去拿跟药瓶放在一处的布条,给她将伤处包扎起来。
他手上力气不重,动作间侧过眼去看她,方弗盈垂着头闭着眼,眉头紧锁不开,脸色较先前又显苍白一些,而额头上,脖颈间,露出来的皮肤上因方才剧烈的疼痛沁出汗珠。
寒夜山洞,石壁地面都透着冷意,方弗盈形容有些狼狈地躲在此处,披风大氅早就不知丢在何处,此时便显得穿着尤为单薄。
袁慎顿了一下,加快了手上的动作包扎妥当,而后毫不犹豫地回手解开自己的衣带——
方弗盈听到身后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还没等一时间有点儿木的脑子转上一转,便觉背上身上一暖,一股淡淡的熏香的气息染了过来,一时竟像冲淡了一点儿萦绕许久的血腥气。
她慢了一拍,垂眼看了看才反应过来,袁慎脱了自己的外裳,披在了她身上。
还没等她开口发问,袁慎又从她背后挪道她左侧,伸出手避开她的伤处揽住她的肩,在她愣神没有反应过来的档口,让人轻靠在他的肩头。
方弗盈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只觉得一时理解不过来:
“袁善见……”
她的头顶传来一声轻叹:“公主有伤在身又奔波许久,眼下多半已不会有事,还有善见看着动静,便暂歇歇。”
“我……”
“挺着总是不舒服还耗力气,石壁还在三步之外要靠着还要起身挪过去,就是想另搬些石头过来给你靠着这洞里也没有大个儿的,里里外外瞧瞧,也便只有我了,总是比冷硬的石头强些。”
方弗盈动了动嘴。
他身上确实是暖和些的,与披在她身上的外裳一样带着淡淡的熏香气味,似是掺了些松针清香的沉香味道,清远绵长。
她刚张开嘴想要说什么,便觉他拉扯过自己一只手,摸索着摸上了手腕搭上脉来。
袁慎确是懂那么一点儿医理的,但也只是一点儿,勉勉强强摸个脉也只是大概有个底儿,感觉到方弗盈的脉象还算有力。
“我有分寸,三七所制的药向来是极好的,屡经检验。这箭上的毒奈何不得我,这我可说的都是实话的。”
袁慎没有说话,放下了她的手后,却又揽上她的肩,依旧轻按着她靠在他身上歇息。
方弗盈微微睁大眼,顿了又顿,还是轻笑了一声,试图微用点力气把自己撑起来:“你莫忘了,我可是战场上带兵杀敌的武将,这点儿……”
袁慎顾忌她的伤力气不大,却是不容拒绝地没有收回手:
“善见知道,公主能做到在敌前刀斧加身而不退,能带领属下将士追击数日而不歇。”
“所以……”
“方弗盈能做到这些,可这不是说方弗盈便不知道疼,不晓得累了。”
“……”
“眼下,此处,没有你的敌人,没有你的下属,没有你的兵卒,也没有需要你保护庇佑,需要你立在前方鼓舞,做他们主心骨才行的人在。”
“……”
他的声音很轻,可他说的每一个字,又都好似很重,落在她心头上,砸出一阵阵轻响。
“安国公主挡在那么多人面前,不动不摇地站了很久了,此刻,也该让会疼会累的方弗盈,歇上一歇了。”
方弗盈微微张大嘴,深吸了几口气,努力眨了眨眼想散去眼前莫名涌上的模糊水汽:“……我无事,我……”
袁慎轻笑了一声,叹息道:
“你说过我好几次,让我不要太过嘴硬逞强。说人时,道理看起来颇通的模样,可你现下,又在强撑什么?”
“……”
“方弗盈,没有谁是不能软弱,不能歇息的,你也是。”
方弗盈觉得,经历过这惊心动魄,险象环生的一夜,她也许的确是有些累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