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目光从手中玉牌上收回,将其收了起来,起身将窗户关紧了些。
冬天已经到了。
昨天她起床,见客栈的院里覆了一层薄薄的白霜,只是很快被初升的朝阳融化成了水珠,再消失不见。
“云娘子。”
林乔敲了敲门,声音在门外响起。
云纱拉开门:“林公子。”
“你何时出城?”林乔问。
云纱道:“已经收拾好了,过会儿走。”
“不如再等一天?”
“嗯?”
林乔笑了笑:“我们这趟行程我父亲也知道了,他特意差人送来一封信,想请云娘子你过去一叙。”
说着他从袖中取出一封泛黄的信封递给云纱。
云纱有些意外,脑中又浮现出那位中年人的样子。
她接过信阅毕,有些感动。
虽然这位林先生贵为知府,又比她年长许多,是他长辈,但措辞恳切谦逊,几乎是平辈相交的口吻,称她为小友。
信中提了之前他们之前在稻田的两次交谈,林大人说他受益颇多,也见到了林乔带回来的二季稻种,惊叹不已,但还有许多问题尚未释惑,真诚希望云纱可以见面一叙。
云纱实在无法拒绝这样的君子邀请,便答应了,简单收拾了下包袱,同林乔一道出了良州,在良州与陈州交界的一家客栈见到了便衣出行的林先生。
林阳鸿身着洗的略有些发白的灰蓝色棉质长袍立在窗户前,目光透过窗户望着后院。
不知看什么太入神,以至于云纱跟着林乔进来他都没有第一时间察觉。
“见过林大人。”
云纱躬身行礼。
林阳鸿乍然转身,脸上掠过一丝微讶,随即转为和善的笑。
“云小友,不必多礼,所谓达者为师,上次我们见面,你可是教了我许多,算半个老师都不为过,何必跟我行礼,我更喜欢你不卑不亢,眼里只有水稻的样子。”
云纱怔然,讪笑了下,不自禁看向林乔。
她既与林乔平辈相交,又怎能与其父也平辈相交呢……多少有些尴尬。
林乔与平时不同,在父亲面前显得有些拘谨,除了行礼之外并未出声,察觉到云纱的眼神,他只是不自然地弯了弯嘴角,没说什么。
林阳鸿道:“你先出去,我与云娘子单独聊聊。”
林乔只是微顿了下,点头行礼出去了。
当屋里只剩下云纱与林阳鸿二人时,她仿佛见到的又是那个顶着烈日坐在田间,与普通农民无异的中年人。
林阳鸿收起了他身上那种不怒自威的气质,朝云纱招了招手:“过来看。”
云纱快步上前,顺着他手指的方向,见到了一抹绿意。
她当即愣了愣,瞳孔微张。
一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仿佛电流般从头到脚走了一遍,让她鸡皮疙瘩都有些泛起。
甚至没有多想,她快步打开门来到后院,近距离观察着眼前这株被单独栽种在花盆里的——水稻。
林阳鸿亦跟着她后面缓步走了过来。
云纱转头看向他,眼眶微红。
“这是——”
林阳鸿微微一笑:“用你的话说,这是一株天然的雄性不育水稻。”
云纱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
是的,这是一株病态的,有缺陷的,天然雄性不育株。
之前她曾和林阳鸿畅快地几乎毫无保留地交流过她所知的水稻知识,将水稻繁殖育种一事还举了一个大约在这个时代听起来羞耻又荒唐的例子,但林阳鸿立刻就明白了,并且没有任何鄙夷,甚至还提醒她不要跟其他人说。
云纱虽与林乔三人在水稻交流上也输出很多,但几乎都是围绕T026号籼稻的培育来的,没有提到过水稻杂交。
或许也是出于自我保护的目的,除了与林阳鸿的那次交流之后,她没有再毫无顾忌的表达过。
林阳鸿的视线也落在那株水稻上。
“你说水稻都是雌雄同株,自花授粉,所以很难有……性状上的改变,要想让其后代稳定表达,需要杀掉那个无能的丈夫,再找优秀的男人来配它,对吗?”
云纱赞叹:“大人的记性真不错。”
“也就这点长处了。”
林阳鸿笑道,“那日从你那听闻这番惊世骇俗的理论之后,我整夜都没睡着,一直在脑中想这个问题。”
后来他几次去就近的田间观察,比对,记录,并找了很多位经验丰富的粮商和稻农讨论,越发认可云纱的理论是对的。
有些事或许只有一纸之隔,但没人点破,便宛如两个世界的壁垒,坚不可摧。
之后他反覆琢磨云纱的话,在繁忙之余挤出时间对着稻子画了详细的图解,并让人复刻印了好几分,利用身份之便散发到各大粮商和官府手中,让他们帮他寻找一株“特殊的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