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王朝要灭亡了。”梅含突然道。
听了他的话,苏博怔住,立刻又觉得自己被耍了,恼火地说:“关我什么事?!”
“你可没彻底答应我的请求,你尚且不知道我要杀死多少人。”如同上刑一般,梅含比他大部分同族们多出不少与凡人打交道的时间,十多年来他虽早也不食五谷,却已经沾染了品行低劣的恶习。他爱看他人活不下去也死不了的样子,缓慢笑着说道:“你不是这个国家的子民么,怜悯和良心还摇摇欲坠地挂在你胸口,你还舍不得彻底摘下来扔掉。”
“你到底要说什么?”
梅含道:“我正准备说出真相呢!你如果不想听,或者觉得我要胡说八道我也不继续说了。”
“你!”
“要我继续说吗?”
苏博咬牙切齿:“求你继续说……”
“我们的命运与天下绑在一起,但我们不用为之承受那份天下人的怨气,全部不可名状的痛苦会转化为无形锁链一层层传递,只会被梅生承受。”梅含看了眼梅生,“我们折磨天下人,天下人再折磨她。听起来像是我编的故事对吧,我可编不出来,世上总有肉眼不可见的力量,法力不就是么?不只有我们梅氏族人,天下人活在世上都是相连的,说着差不多的话,做些差不多的事,只有仔细区分才会觉察到差距,本质上则都差不多。法术的真理不过一个妄想的谎言,我们带着法力入世不为拯救谁,帮助谁,牺牲自我青史留名,相反,我们就是为了杀人,像个魔头似的杀人。我们杀不完天下千千万人,所以也不急着杀人,便等待着一个王朝陨落的时机,让那些注定要死的人和不会死的一同逝去,让海中的漩涡化作狂啸,一口气清空所有用尽心血创造的无价值的东西。”
“人不是东西。”
“东西哪有什么死不死的说法,但我说人的生命在王朝与时代的变迁中太容易损耗,说成东西也算好听了。王朝更替衍生出更具规模的叛乱、瘟疫。水不再清澈、鸟兽逃离山野时更催生出万里野草枯败之景,那时虫蚁会比任何人更强大,它们将泛滥遍布,释放恐惧毒素,又会让成千上万人一轮轮饥饿而死,食不果腹的死去乃天下第一残忍的死法,因饥饿而死的人不需要过多的鞭打,灵魂也会不再坚韧,不愿也不能轻易再轮回重生。”梅含道,“不用再管梅生了,她不是脆弱之物,终究她会醒来,你和从前一样时不时吻一吻她,就让她继续待在这个屋子里好了。”
这个王朝要毁灭了。
会毁灭吗?
君主会异姓?
这个京城那么多权贵,三五不时就要在夜里燃起绚烂烟火,歌舞升平,夜夜都有许多人的梦在迷幻微醺中见到了天堂。苦难不是在暗中吗?什么瘟疫叛乱真能到达这里吗?
若是以前,苏博或许在意天下太不太平他还烦恼过梅生的残忍引发凡人间太多的混乱,妄图能改变她。
苏博知道的,那个意图就是笑话。
她一死他就要崩溃,她沉睡着不让他靠近更使他无法忍受,他觉得自己已经不是人了,像条卑微的狗,正被本能牵引着思考不了更加崇高的事情,他愿意顺从能让自己实现愿望的人。
他要长生不老,也要梅生长生不老。
哪怕制造长生不老药用的是数不清必须残酷死去变了质的灵魂。
至于法术真理、王朝毁灭这些复杂的事,轮不着他这个出生泥泞,无人在意的人去操心。
终于苏博等到了梅生又一次清醒的时刻,他迫不及待地说:“与这个王朝牵绊的枷锁不可以挣脱吗?或者换我来替你背负?”
苏博真心诚意的发问换来梅生良久的沉默,他顿时感到自不量力。
他没有资格替她,他不会比她强大,甚至也不能理解更无法共情一丁半点与王朝命运相连的感触。
梅生抑郁,忧愁,烦闷,但眼底还有清明的理智,她还能一次次在幻梦里醒过来,这是否说明她内心深处也许自愿承受这一切?当难耐之苦过去后她是否会有得以实现的目的?
梅生已经许久不被孙倪召去蛊惑谁,她见不到也听不到除了苏博之外的人说话做事,这一方压抑的天地已经连光也很难透进来,再闻不到花香了。
带着彩翼的蝴蝶还有蹦跳的鸟儿再也没停留在窗台上过。
这里与其说是房间更像盛着浑浊之水的一只壶,从狭窄闭塞带有尖锐缺口的壶口盯着里面看上一时片刻,任何生物的眼睛会像进了沙子般不舒适。
脊背发凉,远古时期代代相传从未激发的一种恐惧本能发作了。
空气里仅有尘埃还能自由地跟随气流进入这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