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饭菜他就吃些,遇到喜欢的就吃得更多些。尤其是今天干了不算小的体力活,蒋之屿的胃口更是空前的好,饭量都从三碗的量变成了三碗半。
是他吃得太多了吗。蒋之屿又想起下午自己的失误,乔述珩不追究责任已是万幸,而他好像还有些忘恩负义,最初不说话,后来也只一味扒饭,全然没有顾及到金主的精神慰藉需求。
他好像又出错了。蒋之屿曾经就是这般——不善交际、没有眼力见儿。因此原本看好他的老师也逐渐失望,最终摇头离去。
那乔述珩呢,也是因为自己的愚昧,因为自己什么也不懂,因为自己成为了负担,不再能为乔述珩创作出最适合的作品,才把他赶出国外的吗。
大段回忆闪回过蒋之屿的脑海,日料店的暖气在空气中游荡,同自门窗灌入的冷气相冲。蒋之屿坐在冷热交替的风口,脸被烫成酡红,视野也逐渐模糊。
第10章 私奔
那天晚上,蒋之屿昏昏沉沉,好像睡着了,但又能听见许多窸窣的动静。
好像有人驮住他的身子,嘴里说着带他回家之类的说辞,还让他贴着一个温暖的软垫——尽管这个垫子有些发硬,不时还会磕着蒋之屿的前胸。
可蒋之屿知道是乔述珩了。
说起来,自乔述珩伤后,两个人的亲密接触反而多了起来。
乔述珩一开始并没有特别留意自己的伤口,只简单消毒处理了淌血的部分,后来从乡下赶回星城的时候又太匆忙,连去当地的卫生所都没来得及。
还是蒋之屿在回来后注意到乔述珩臂膀会不时微微发颤。尤其是这一情况在乔述珩的伤口慢慢愈合后仍旧没有好转,蒋之屿终于坐不住了。
他坚持将乔述珩拖到医院做了个全面体检,结果显示是神经受损。
没有危及生命的大碍,也不会影响日常生活,唯一改变的,是乔述珩再不能长时间作画。
蒋之屿还记得听到这个消息的瞬间,嗡嗡的电波从左耳传到右耳,他像是扎了根一般僵直在原地,声带发出嘶嘶声,想说出些话,却只能发出丁点儿气声。
在经过漫长的、淌尽汗泪的复健后,在几度希望又几度破灭后,乔述珩放弃了。
他没有办法在规定时间内完成绘画,自然也就完成不了考试,进不了美院。
一个骄傲的天才突然被折断双翼,乔述珩强大的自尊心又绝不容许自己行差错步分毫,以至于最终从错肩名校演变为错肩绘画。
那之后乔述珩再不动笔,可他也不责怪蒋之屿,最初是自己坐在窗台边发呆,不知道从哪天开始又变了性子,竟然将希望寄托在蒋之屿身上,渴望蒋之屿能够实现他未完的理想。
那时蒋之屿只是懵懂地接受,接受翟瑛的安排,接受乔述珩的期许。他没有什么情绪,画笔能够给他庇佑,让他安心,他在纸笔摩挲间找到合适的凹槽,进而将自己的人生存放在恰到好处的褶皱。
”
蒋之屿就这么坐在画室画画,顺其自然就上了美院。
蒋之屿还记得出美院终试成绩的那天,京城的天气寒得瘆人,冷气从脚底板窜到人的经脉,时不时让人打出几个颤来。
距离放榜还有段时间,在网络还不算普及的当时,要知道成绩就只能准点蹲在学校门口等待消息。翟瑛年龄大,腿脚在冷风中站不住,以至于最后的关键时分陪伴蒋之屿的竟然是乔述珩。
两个人站在风中,谁也不先搭语,一前一后从口中吐出白气,像是两台自动喷气机。
当时乔述珩经人介绍转型考了电影学院,又凭借一副好模样得到经纪公司的亲睐。友人说也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纷纷对乔述珩表示由衷的祝贺。
乔述珩也含笑道谢,眼底却是空的。
像是丢了魂儿一般,乔述珩表面上一片淡然,内心的时钟早就在放弃美院的那天停摆,逐渐老化、生锈。
蒋之屿只在放榜的那天见过乔述珩眼底的亮光。
在红色的底上,乔述珩最先看清写有蒋之屿名字的页面。
乔述珩咳嗽着唤蒋之屿过来。
蒋之屿的目光只简略掠过自己的名姓,不自觉在乔述珩身上停驻。
明明没有下雨,京城的天气也发干,乔述珩的眼眶却潮湿了。
啊,果然放不下。
蒋之屿迟钝着、却又准确地看出了乔述珩的心思。
可是当时的蒋之屿并不能全然理解。他是在进入美院很久之后才知道,乔述珩当时的眼底,除了遗憾还有一丝更深的情感,那种情绪叫,庆幸。
庆幸自己没来过。
所以也不会再受伤。
蒋之屿掐着铅笔瘫倒在地上,整个身子蜷缩在一块儿,四周是散开来的、被涂画掉的画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