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咎家不大,两进的院子,院中栽竹子,竹子长得老高,总是招来很多鸟。
不咎家里下人很少,只有一个做饭兼打扫庭院的老仆,端茶倒水这样的事情都是他自己来。
旁属官员不好劳动大理寺少卿亲自奉茶,因此渐渐不敢上门做客,不咎落得清净。
不鉴就心安理得多了,他端来不咎的茶,痛快喝了一碗,道:“我是绝对不会同意裴越之做翰林待诏的!一个乐人常伴陛下身边,已经是亲小人,远贤臣的前兆,朝臣竟也不阻止!”
“区区翰林待诏,又无品阶,对朝堂亦无什么影响,朝上的大人们哪有闲心管这件事。”
“重点不是这个,是裴越之!他也配跟公子相提并论!”不鉴冷哼一声,“今日能把翰林待诏之职赏给他,来日手一松,说不定少傅之职也给了。”
“翰林待诏情有可原,少傅又是从哪儿论起?”不咎笑着摇摇头,看上去气定神闲的多,“陛下心里有分寸。”
不鉴看向他,“你不反对这件事?”
不咎态度含糊,“随陛下高兴吧。”
“你怎么回事?”不鉴皱眉,“莫不是裴越之也把你给迷住了。”
不咎叹气,“公子当初走得那么决绝,一去三年,杳无音信,你叫陛下还能怎么样?”
“公子,”不鉴抿了抿嘴,“公子也是为了陛下好。”
不咎摇摇头,“这话不要说给陛下听。”
不鉴顿了顿,问不咎,“你是不是觉得公子对小段有点狠心,但是,他本来也是那样的人么。”
“陛下本来还是个记仇的人呢,”不咎摇头,“谁都有自尊,一个区区的翰林待诏罢了,你还非得让陛下将这个职位供起来吗?裴越之东施效颦固然可恶,你多少也顾着点陛下的面子。”
不鉴沉默不语。
不咎这边劝住了不鉴,宫中却还有另一个对此事不满意的人。
张金风进殿时,小段正歪在榻上看书。
“听闻陛下要提拔裴越之做翰林待诏?”张金风一进来就是质问的语气,“裴越之贱籍出身,亦无功劳立身,晋身翰林院,恐使众人不服。”
“不服谁?不服裴越之还是不服朕?”
小段揉了揉眉心,把书扔在桌子上,“朕提拔一个翰林待诏,简直犯了天下之大不韪。这是裴再不在朝堂,这要是在朝堂,朕这个皇帝不如也让给他坐吧。”
张金风默了默,道:“臣没有提裴再。”
小段顿住,他盯着张金风,冷笑一声:“你早晚会提他的。”
小段往后倚靠着迎枕,“张金风,朕还就告诉你,裴越之这件事已经定下来了,谁也别想更改。正好人来了,你们往后都是同朝为官的同僚,打个招呼吧。”
裴越之从殿外进来,身后的宫人抱着琴。
裴越之向张金风行礼,他品阶不如张金风,但是神态不卑不亢。
张金风几乎是嫌恶的看着他,内心里,他有一种隐秘的不甘,输给裴再也就罢了,裴越之是个什么东西。
小段看着张金风万般不愿地同裴越之拱了拱手,然后退出了太极殿。
他神情漠然,自己给自己倒了杯酒。
裴越之犹豫片刻,对着小段跪下,“陛下爱重,臣喜不自胜。但是臣不愿使陛下为难,翰林待诏之事,还是算了吧。”
小段垂下眼睛,打量着裴越之,裴越之有一双很文气的眼睛,让人看着不自觉就沉静下来。
“你会喝酒吗?”小段递给他一杯酒。
裴越之伸手去接,“臣酒量不好。”
小段却收回手,道:“罢了,酒量不好就不要喝了,喝点茶吧。”
宫人立刻奉了茶,小段叫裴越之起来,道:“翰林待诏的事情不用你操心了,这一个两个的,都不是为了你。”
小段重新拿起小几上的书,翻了两页又撂下了。
裴越之问:“陛下在看什么?”
小段撑着头,“一些闲书。以前看的时候看不懂,稀里糊涂的看,倒也有趣。现在倒是看懂了,只是满心郁结,看得极不痛快。”
裴越之放下茶,“臣为陛下抚琴。”
小段点点头,裴越之走到屏风后,琴弦发出铮得一声响,乐曲缓缓流淌出来。
屏风后那人的面容变得模糊了,唯见一袭白衣出尘,小段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收回视线。
许是喝了酒,小段撑着头,慢慢睡过去。
乐曲在一炷香后停了下来,宫人过来收琴,裴越之摇头,“把琴留在这里,不要动。”
宫人有些犹豫,裴越之道:“陛下若问罪,自然有我。”
他从屏风后走出来,走到小段面前。
一张薄毯搭在小段腿上,裴越之伸手把薄毯往上盖了盖,一柄利刃却抵在了他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