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顿饭吃得一家三代人都食不下咽。
吃完饭,连星夜如同一头待宰的羊羔,急迫地想要逃离这个让人心惊肉跳的房子,却被外婆紧紧地攥着手,像囚着一个犯人一样按在沙发上不许走。
他眼睁睁看着徐启芳洗完碗,擦着手从厨房里出来,然后面如土色地走到沙发旁边,从一个坐垫下面摸出了一个草稿本。
连星夜看到那个本子的一瞬间,整个人就像被猛地摔在了地面上一样,心脏整个骤停,脸色霎时煞白,连牙齿都惊恐得控制不住地打颤。
“星夜啊,你跟我们说说,你到底为什么要画这种东西……”
妈妈哽咽的嗓音发出的那一刻,连星夜彻底崩溃地哭了出来:“妈妈,外婆……对不起,我真的对不起你们,但是我真的太难受了,我每天都像生活在地狱里一样,整晚整晚地失眠,脑袋又疼又胀,根本学不进去,我太累了,我好想停下来,每时每刻都好像在犯错,无论做什么都觉得不对,我快要活不下去了,连呼吸对我来说都是一种凌迟。”
“你胡说什么!好好的孩子怎么就活不下去了呢?告诉外婆,你只是在骗外婆,只是觉得不开心,所以想发泄一下,对不起?你说的这些都不是真心的,是不是?”外婆抓着连星夜的肩膀疯了似的晃动,老人家想不通啊,孩子长得身高腿长,活蹦乱跳的,怎么就突然想不开呢?怎么会在本子上画那种污脏恶心的东西呢?难道她辛辛苦苦养大的孩子是一个心理变态吗?
失控间,连星夜的校服被扯掉了一截,他就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惊慌地攥紧了衣服。
徐启芳脸色变了变,忽然上前抓住连星夜的手臂,把他的袖子用力撸了上去。
连星夜体无完肤的臂膀在全家人赤_裸裸的目光下展露无遗。
“别看!求你们,你们别看!”连星夜忽然像被脱光了衣服一样惊恐地尖叫起来,用校服重新把手臂藏起来,毛骨悚然地抱着身体发抖。
外婆抱着连星夜嘶声哭泣,颤抖的手臂一下一下地捶在连星夜同样抖动的脊背上,想打又下不去手,心脏像绞一样痛,那声声力竭的泣血般质问又像刀子剜在连星夜的心口。
“我的乖孙儿啊,我的心肝宝贝啊,你好好的,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啊?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啊?是我们家哪里对不起你吗?你是有多恨外婆啊,为什么要这样报复我们啊?你这是在挖我们的心啊,你就是想让外婆死啊……”
连星夜心脏疼得像刀绞一样喘不过气,不是的啊,他怎么会恨外婆,怎么会报复外婆,他最爱外婆的啊,是他对不起外婆,是他对不起他家里的所有人,他才是家里的罪人啊!
亲人的哭声和哀求声化成无数密密麻麻名为愧疚的的利剑扎进连星夜的身体里,连星夜眼前一会儿花白一会儿浑黑,世界天翻地覆,张大的嘴巴因悲痛到极点甚至发不出声音,脸上惨白得像在遭受凶案现场。
徐启芳受不了地抱住她妈妈几欲瘫软的苍老的身体,一边哭,一边把她往书房里拖:“妈,你身体不好,别哭了,我让星夜先回房里休息,你也在房里先休息一下,好不好?”
她又扭头泪流满面地朝儿子说:“星夜啊,你先回房间好不好?我们都冷静一下。”
连文忠难堪地抓住连星夜的手臂:“你先进房里,别留在外面。”
连星夜的世界只剩下无穷无尽的哭声,来自他自己的,来自他外婆的,来自他妈妈的,其他的什么也听不进,什么也听不到。他像一块泥巴一样被他爸从沙发上抓起来,双腿直起来又软倒了下去,怎么也站不起来。
他浑身无力地扭头去看外婆,外婆被他妈妈扛在瘦小的身体上,也瘫软成了一块烂泥。母女两个都哭得喘不过气,外婆苍老的脸好像一下子又老了十岁,半只脚都踏进了土里,而这一切都是他害的,是他要了外婆的命。
连星夜忽然疯了一样挣开连文忠的手,连滚带爬地扑到外婆的面前,扑通跪倒在地,用力磕了一个响头。
“外婆,我对不起你……”
嗓音发出的瞬间,辛辣的泪水从红肿的眼眶里汹涌而出,末尾的几个音节破碎成了含糊不清的啜泣,混着喉咙里咸湿的涕泪,一起被连星夜滚动的喉结咽了下去。
“外婆,我对不起你……”
连星夜一遍遍地恕罪,一遍遍地磕头。
咚咚咚咚,少年沉重的头颅载着对至亲之人此生最大的愧疚,用尽毕生之力重重磕在冰凉的地上,磕在他深爱的外婆的跟前。
连星夜亲缘观念淡泊,一辈子也没几个在意的亲人,一个是他的妈妈,另一个就是外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