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黎金铃的态度就温和许多,或许是有求于人的原因,说话也是商量的口吻,不复一开始的咄咄逼人。
这是姚珍珍第一次被人如此区别对待,不由得多看了一眼这个形貌格外突出的司宪官。
她本来只是随意扫过对方的面容,却不想忽然注意到了男子额边深黑鬓角下,一块面积并不小的暗红伤疤——仙门中各类金创外伤灵药应有尽有,如此醒目伤痕,若非刻意留下,便是来历特殊了。
姚珍珍眼睛不由得微微眯起。
她认出了那伤疤的来历。
妖王幸黎败退离去后,受人刺杀而死,而临死前,这位据传身负梼杌血统的大妖以全族血脉为祭,向他的仇人们发出了一个极其恶毒的魇咒——所有曾沾染幸黎族群血债之人族,他们自身及生出的孩子都将染上不治之症,肉|体随年岁逐渐扭曲,最终因痛苦死去,怨念久久不散,继续危害人间。
姚珍珍当年也曾被此魇咒侵袭,但还未等发作,时任南纤洲大司药的蒋明玉便已宣布找到了解咒之法……虽然代价惨重,所幸此恶咒最终还是未能酿成大祸。
只是被魇咒附体之人生出的幼儿会在头顶伴有一块血色栀子花形的胎记,无论使用何种灵药,哪怕是将皮肤挖去,这块寄宿着恶咒的印记都无法祛除……
便如这位李司宪此刻额角伤疤一般。
李尧显然已经习惯了别人注视他脸上伤疤,对姚珍珍的目光也只是微微皱眉,并未多苛责。
论及官位,大司宪与司药本是平级,只是司药官人数稀少,且地位超然,李尧如此态度也算正常。
黎金铃显然也是认得他的,明白此事轻重,此刻也没摆出他惯常的傲慢姿态,而是谨慎地点了点头。
“若有需要,李司宪便遣人至沧磐府寻我便是……”他话说一半,似乎是又想起了什么,忽然一拍脑袋,“倒是忘了,我近日会与这位白姑娘同进出,若要寻我,找她便是。”
“嗯?”李尧发出一声略带疑惑的反问,“黎司药竟与此女如此亲近,以至到了要同进退的地步?”
他略微停顿片刻,似是思忖措辞。
“黎氏难道有意为司药求娶此女么?”
“……”此话一出,先不提一边燕鸣臻是如何勃然色变,姚珍珍倒是终于体会到了他先前想要一掌捏死黎金铃的羞恼心情,她尴尬地摆摆手,忙不迭否认,“李司宪,事情并非如此,还请慎言……先前黎司药身边随侍药童叛变,他与我都受了些伤,黎司药身边如今暂缺忠心可信之人,所以想我做他几日贴身护卫。”
李尧的眉心顿时蹙起。
“若是如此,我从玄机处调拨些人手与你便是,如此搅扰一个女修,实在不妥。”
眼见黎金铃又要炸毛,姚珍珍赶紧加重了手中力气,死死把对方想说的话摁住了。
“玄机处此前便已出过司宪官修魔之事,又在定流坡中折损不少人手,”燕鸣臻也注意到了姚珍珍按住黎金铃肩膀的手背上暴起的青筋,狭长眼尾随之轻轻一跳,开口道,“我已加派了护卫,此事便不劳司宪再过问了。”
他这话说得便格外不留情面了,但李尧却并未因他的话语而动怒,只是略略点头,仿佛想起了什么,转过了头,再次面向姚珍珍的方向。
“你此前于玄机处杀死的那个少司宪,”他冲她点点头,脸上没什么表情,说出口的话却让人险些心脏停跳。
“她是我的未婚妻。”
***
玄机处地牢中。
身形较小的女童躺在囚室中一张刑床上,手脚皆被石锁扣住,头顶沉重金冠被枷锁卡住,脖颈处也被玉色石锁枷住,浑身上下能动的只剩下了眼睛。
她闭着眼,陷入沉眠中,眼皮下眼珠还在不断骨碌碌滚动,似乎并不如何安眠,只是在室内一角兽嘴香炉喷吐的药物作用下无法醒来。
“咔哒”一声,是有人从外部打开了囚室的门,李尧高大的身形出现在门边。
他身后跟着一个甲胄覆面的玄甲骑,铁甲沉沉,行走间发出沉重的金属碰撞声响。
李尧踏进室内,低头俯视女孩深陷梦魇的不安睡颜,脸上并无其他神色,良久,他侧头。
“将药香熄了。”
玄甲骑应声而动,兽首香炉一角兽耳被覆盖着铁甲的手轻轻一按,“咯嚓”闭上了张开的兽嘴,室内缭绕不散的诡异香气逐渐退去。
半空中银光一闪,是男子将一枚铁质令牌扔给了那玄甲骑。
“带上她,随我来。”他吩咐道,一边转过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