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府家风严谨,她们就连谈笑也小心翼翼,身上的钗裙都泛着一股灰扑扑的颜色,不似翠屏落下的那片布料鲜艳。
见到有贵客来访,缄默忽然蔓延开来。
游吝言简意赅地问:“你们这里有没有一个叫翠屏的姑娘?”
他也不提用意,不明不白地这么一说,又配着满幅阴阳五行的袍角,居然显得有几分权威。那些仆役们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就像是从眼神中确认着什么,半响有人说:
“回小道长,翠屏并不在我们这里。”
“哦?”游吝勾了勾唇角,“那么你们知道她在哪?”
又是一阵缄默。方才的活人气仿佛一下子消散了,仆役们都紧紧地盯着自己的脚尖,仿佛目光是勾住脚踝的钩子。
卡戎的视线从她们的脸上挨个掠过,人类则轻笑一声,他很擅长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傲慢的目光就这样扎在这些仆役身上。
“你们也都知道,我是老爷请来为老太爷做法事的。如今全都一声不吭,难道是要和阴府的老爷太太作对?”
“怎么会?”有人急急地辩解,“但她那是被家法……”
声音截然而止,另一个侍女不卑不亢地接上话,“翠屏在几天前就被调走了,我们都不清楚她现如今在什么地方。我们愚辱无知,若有不妥的地方,还请小道长恕罪。”
游吝漆黑的瞳孔在她们身上扫了一圈,才说:
“无妨,不过是昨晚萍水相逢。既然她不在这里,我另找就是。”
他的这句话说来平淡,但卡戎却注意到面前仆役们的脸色足足白了一度,尤其是年轻的几个,似乎听到了什么恐怖的东西,双腿颤颤,上唇咬着下唇,几乎站都站不稳。
游吝仿佛浑然不在意,而是又问:
“不过,方才听你们说起阴府家法,我久有耳闻,不知能否有幸一探究竟?”
“……冲犯贵客者,依家法,处卸甲之刑;辱没家门者,依家法,处荆苔之刑;忤逆尊长者,依家法,处断舌之刑……”
几乎在他话音落下的那一刹那,面前的仆人就麻木地开始了背诵。
她们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只是在单纯地复述这些阴森恐怖的隐秘,“……在祠堂行止无状者,依家法,处折首之刑……”
游吝的面前立刻浮现出翠屏脑袋吊在脖子上摇摇欲坠的模样。
“……窥探阴私者,依家法,处剐目之刑;有害人之心者,依家法,处肝脑涂地之刑……”
这些法则把所有可能发生的忤逆通通排列其中,并不乏一些含糊不清的部分。但对于生活在这里的人来说,笃信这份家法是她们生命中毋庸置疑的部分。
她们在背诵这些耸人听闻的刑罚时,瞳孔近乎是麻木的,尽管这份事无巨细的法则有着极大的容纳空间,并毫无疑问确实地造成过一些血淋淋的惨剧。
而游吝从头到尾带着冰冷的微笑,听完了所有的家规。
“很好,”他微微眯起眼睛夸赞道,瞳孔中却一片漠然,“听起来你们的老爷很有创意。”
“感谢您的认可。”
为首的侍女福了福身,涂着蔻丹的指甲却略微带着一点力度拧着自己的袖子,“您若是……若是不嫌弃,还请不必在意我们,也不必挂怀我们中的任何一个人。”
她的指甲鲜艳如凤仙花,令人想起家规的第一条。
若是被认定冲犯了贵客,十枚指甲恐怕会被硬生生拔下来。卡戎把手指放在游吝的肩膀上。人类的心念微微一动,望向人工智能冰蓝色无波无澜的眼睛。
“我不会提起你们的,”
游吝笑眯眯地说,“我家背后灵心善,见不得血。”
直到他转身走去,他身后的灵才同样冷淡地望了她们一遍,随后也调转脚尖,跟在了那位道士的身后。
她们丝毫没有在对方的眼眸中留下痕迹,不由得让人怀疑“心善”的真实性。
但她们也从来没有见到过这样的一个灵体。
阴府里的腌臜角落,她们是知晓的,也知晓那些夜行的脏东西,那些厉鬼和阴魂大多也只能勉强凝聚出实体,狰狞恐怖。但道士的背后灵却不一样。
纯粹,浅淡,漂亮,在日光下简直在发光。
相比之下,反而是一身黑白相间道袍的道士,还萦绕着不详的血腥味。
在这一起突然来访后,过了好一会,仆役所在的院落才恢复了有条不紊的沉默。
被点评了一番的背后灵丝毫没有被点评的自觉,他被游吝拽着并肩走在荒草丛生的院落里,检查着方才关于家规的录音。
他们行进的方向现在很明确了,那就是翠屏在他们走进祠堂前冲着他们指的方向,也就是刑堂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