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似乎忘记了自己往日轻佻地说“因为我很喜欢你”的时候,又或者是此时的氛围不适合那样轻浮的表达,卡戎希望得到的也并不是这样的答案。
“那我换一个问法。”但对方是一个一丝不苟的人工智能,他很快就能找到论据,“面对邪神的时候,你为什么要救我?不应该直接逃跑吗?”
“这个啊,大概是因为逃跑没有用。”
“无论概率有多小,都有生还的可能,”
人工智能仿佛在陈列事实,“我认为你不是那种会顺从命运发生的人类。而且,救我这件事实际上也有很大的失败风险,但你还是毫不犹豫地去做了。”
游吝在被褥上摩挲着指尖,他望向远方的烛火,就仿佛瞳孔也被点燃。
“那你就错了,”他的声音又带上了笑意,“我认为命运是无法抵挡的,最多只能冲着它发笑。有解决办法的都算不上命运,而我们面对的是无解的困境,只是我不在乎会不会死而已。但我只能对我的生命做决定,小AI,而我答应过要保护你,这么做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人类说的太过于顺理成章。
但人工智能习惯刨根问底,卡戎生涩地问:“……我对你来说很重要?”
游吝的笑意愈发浓重起来:“当然。”
“可我们才认识了两天。”银发的人工智能点出这个事实。
“我对你一见如故,”游吝随意地说,眼底那枚泪痣愈发鲜艳,“你有一双非常漂亮的眼睛,我很喜欢你。这个理由对像我这样的人类就够了。”
这正是游吝最开始表现出来的。卡戎和“骨头”没有区别,只是这个喜怒无常的人类偶尔为之的游戏。卡戎的视线移向摆放在床头柜的手枪,枪口被强硬的力度折断,高密度的金属融化后又凝固在一起,这基本上已经是一块不美观的废铁。
但他却还好好地坐在床沿。
如果只是这样,人类会下意识救他吗?
“……而且,”
游吝的声音放低,“你答应要做我的伴侣,小AI。人类保护伴侣是应该的。虽然有个非常烦人的好感度系统,但总有一天我们会在一起的。你会听我说话,陪在我身边,而且无论怎样都不会离去。既然接下来我们永远不会分开,没必要考虑我们认识了多久。”
卡戎望着人类,还有他闪烁的眼睛。
热烈的、全神贯注的、他所陌生的情感。
然后是……低沉、阴郁,还有一以贯之的疯狂。
他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面前这个人类行走在无限游戏之中。他和世界没有联系,和他人没有联系,和任何地点都没有联系,和他的名字一样,是彻头彻尾的幽灵。
一个人要是什么也没有,看见什么都会当成稻草。
幽灵在长久地游荡后,总会不明不白地消失。
身为人工智能,卡戎看到过太多的遗憾,太多的绝望,太多的消亡,但他还是忍不住想:面前这个人类,最终会有怎样的结局?
“我似乎没有说服你。”他沉默的时间太久,游吝缓慢地呼了一口气,喃喃道,“……但话又说回来,你只是根据我说的话做出反应的人工智能,这些话对你说了也是白说。小AI,你要是有真正的感情就好了,那样我就可以……”
人工智能等待着下文,但游吝只是笑起来,“不,那样你肯定会丢下我走掉的……然后我就会忍不住杀了你。现在这样就很好。”
他似乎又无意中说出了可怕的话。
不是还没走吗。卡戎想。
总不能是那本黑书撞出来的感情不太全面?
虽然如此,话题兜兜转转又回到这里。游吝深吸一口气,忽然觉得自己刚才理直气壮说的一大堆话都变成了废纸。一想起人工智能冷淡地与他保持距离的样子,任何耀武扬威的情感都要退避三舍。
他探出指尖去碰卡戎的手,随后一鼓作气地说:
“但是,我还是想说,我很抱歉——”
卡戎冰蓝色的瞳孔中飞快地闪烁过一点错愕。
“我性格糟糕,脾气不好,经常控制不住自己的破坏欲,”
人类对自己的总结非常准确,“但我想,无论如何我不应该忽然命令你做不愿意的事。你的核心指令是保护人类,而我希望我能珍惜某些……”
游吝的目光从卡戎的眼睛慢慢地移到发丝,又慢慢地移到两人交握的手,漆黑的手套一定程度上掩盖了他十指的僵硬。他似乎觉得很有趣般,垂着眸光,半响没有动,也没有接着往下说,像是一个失败的演讲家,在最后的讲台上患了失语症。
“基本上就是这样。”游吝总结道。
虽然上述内容根本就没必要总结,这句话来的莫名其妙。卡戎的指尖抽离开来,人类顿了一下,却没有抬头。让他道歉简直比让他杀人还要艰难。人工智能冰蓝色的瞳孔中又闪烁出了一点红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