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后来,也就是六年后的现在所发生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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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确定您要再次回到觅村?”蒋郁嵘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的老妇人。
余陈坚定不移道:“是的。”
“可是,”蒋郁嵘郑重道,“可是您的父母依然在等你。”
余陈低头道:“所以我会在祭拜完他们之后再回去。”
蒋郁嵘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能说出口。刚刚做笔录的女警来找他时,他一头雾水。
怎么会有受害者仍然想回到曾经生不如死、暗无天日的地方?
“我能问问为什么吗?”
“我还有两个孩子在那里。”
“据我所知他们均已成家。”
余陈摇摇头:“我的大半辈子都在那里。”
如果说任何放弃挣扎的人都只有死路一条,那么她的人生早就已经堕入死路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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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陈离开警局后,蒋郁嵘安安静静坐在椅子上往嘴里干塞了几口面包,没灌水干咽下去。他吃得很快,三两下就干掉了那一整个。
吃完后他抹了一把嘴,拿起三份新的A4纸走进档案室。
公安局档案会按照年度和案卷内容进行分类。行至深处,灰尘裹挟了纸的味道扑面袭来,他来到存放失踪人口档案的地方,这里每一份档案都代表一个失踪至今下落不明的人,无论男女,或者老少。
他先抽出余陈的,余光中瞟到余陈家属曾经提供的失踪人口照片——那是一张证件照,画面里的女大学生正对着镜头青涩抿笑。这应该是为毕业后的面试准备,所以在她的紧张里,也充满了对未来的期待。
他在那一页停留了两秒,随后将新的资料放进去重新整理装订,落下“结案”,最后归类到别的地方。
然后他抽出那份与邹雁杳线索雷同的女孩资料,又放了回去。
这次蒋郁嵘注意到,原来那年失踪的女孩儿数量并不少。
少女们涉世未深,像余陈与邹雁杳,尽管家里不是大富大贵,也是把女儿养得极好,有前途光明的未来。
整个世界,好像就只有眼前的繁花似锦。
谁知多年后无人的角落,虚假的美好张开食人花的血盆大口,布下恐惧的天罗地网蚕食未经世事的魂灵。
不堪一击的善良只能规范良善的人格,却没能教会她们如何涅盘于无法逃脱的绝望。
所以清醒者甘愿自堕,迷茫者仍徘徊其中。
走之前蒋郁嵘回头望向那个陈旧的角落,发出一声小小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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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自勤做完调查时,坐在公安局大厅的板凳上。
垂着头,绞手指。
“孙校长?”
少女清脆的声音敲击在他的心坎,他震得猛然抬头,随和调整笑容道:“望孨啊……”
“嗯,校长,”刘望孨朝他郑重地鞠了一躬,“感谢您一直以来的栽培。”
孙自勤连忙站起身扶起少女跟纸一样脆的身板,道:“没,没有。我是老师,应该的,这是我的本职工作。”
“不,无论职责与否,我都应该感谢您,”刘望孨道,“不过——您是在这里等我吗?”
“是的,”孙自勤挠挠耳后根,“你这不是找到真正的家人了嘛,肯定不在村子里了,就想来跟你道个别。不过也还,还真是有缘分啊……没想到就是轻帆……”
刘望孨道:“不用担心,我以后一定会回去看望您。而且……我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接受我,毕竟我身上也有刘蓄的血液……”
说完她的神色便黯淡下来。
孙自勤安慰道:“你放心,据我所知的轻帆,绝不是那样的人。这也不是你的错误。”
“嗯,道理我都懂……”只是实践在自己身上的时候会不知所措。
刘望孨敛眸道:“校长您知道我母亲是被拐卖的吧?”
孙自勤点头。
“但她从来没跟我说过,”刘望孨说,“您能再给我讲些母亲的事吗?”
孙自勤的手指微微颤动:“其实她是觉得自己逃不出去了才……嗐,你母亲有你母亲的难,她也不想给你徒增烦恼……”
刘望孨努力从模糊的记忆里拉出邹雁杳的影子,偶尔发呆,偶尔同她笑,时常悲伤,时常声嘶力竭。
孙自勤继续道:“你的母亲是爱你的,她给你取过名字。”
刘望孨抬起头,与邹雁杳极像的眸子中闪烁着他从来没有看过的光,“是什么?她从没和我说过。”
“解晴。”
刘望孨不解。
“苏轼的诗,‘苦雨终风也解晴’。”
“解晴,”刘望孨默默念了一遍,然后问,“您是怎么知道的?”
孙自勤眸光幽深几分:“和她算是旧友,村里有闲话,你出生之后我们就已经很少再往来。就只有一次,她出事前的那一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