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唯利看他脸色和缓,枯藤似的老手抓起他的衣角,眯眼去看。嘴上说得上温情款款。“现在回山门就是吃苦。”
童心尘闻言手一抖,脑海里徘徊过上下八千弟子吃糠咽菜的不堪画面。嘴里泛出了苦涩的草皮味道。
童唯利见状继续道,“你好歹是我儿子。这些年我也经历了很多,想通了很多。你确实比你大哥有能力,只要你把那些错误的喜好藏起来……”
“虚静派风光的时候没有丢下我,它如今落魄了我丢下它?我看着很像你这样的人渣吗?”
他坚定的眼神让童唯利很不明白。向来吊儿郎当的他如今因何如此,与门派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扔下家里的金山银山去做乞丐?你疯了?”
熟悉的谩骂声响起,曾经挨打的淤青与疼痛让他本能地后退半步。
童唯利察觉到,马上收起脾气。
“家才死了。家姿疯了。没有人。只剩下你了。安平很能干。会是你很好的助力。”
依老爷子所说,家姿这孩子打金打银结果嫌累,反而喜欢首饰胭脂马面裙,精通易容化妆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除了声音哪点儿看着都是女生模样。成天嚷嚷着不要家产,要娶一个比自己好看的女子隐居深山你画眉来我施粉黛。把童中正气得抽鞭子打,要不是许安平护在身后,屁股都让老爷子打烂了去。童中正没法子,带着小儿子搬去别苑住。童唯利便当他死了。
童家俩儿子,大的没本事,小的修仙不世事。如今孙子辈长孙死,幺孙儿为胭脂水粉陷入疯魔,可不得把他这个修仙的拉回来?
盘算来盘算去,童唯利只感到深深的无力。
“当然,你若是真不喜欢,待我们童家生意步入正轨,我就让他死掉。你,掌管家业。”
“什么叫让!他!死!掉?!”
这熟悉的味道。童心尘气得噌的一下站起来。
大娘子坠楼。童中正买八间金铺借的贷!就还上了!
春娘子嫁进来三个月,家里男人全死了,家产归童家。
如今大嫂家的男人也死得差不多了。
怎么会这么巧?
如今又来故技重施?
童心尘抓起桌上杯子,握紧拳头,碾成齑粉,在他面前一一洒落。
“你敢动他,我挖你坟!”
他吸气,张嘴呼吸,企图快速恢复往日的模样不叫他笑话自己。
为那些年自己的无能为力。为这些年的后知后觉。为这童家家业下的累累白骨。
童唯利眼角抽了一下,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
童心尘心道糟糕。不能被死老鬼发现自己看上许安平,不能被他拿捏。
“雪泥鸿爪雁过留痕。你知道你做的那些腌渍事儿,是谁传出去的吗?”童心尘直起身子,吸了吸鼻子。
“是你!”童唯利枯槁的手快要把椅背捏碎。
“20年了,我原来以为自己修炼到可以心平气和地跟你坐下来,好好说一说我在山上见到的奇花野兽、山珍鬼魅。”
可以摆脱过去,可以像寻常人家的父子那样。
“是我想太多了。”
老爷子根本没有打算跟他好好说话!
他自始至终只想要子女服从命令!听从安排!
事到如今,他也没有必要装模作样演这一出父子情深了。
童心尘笑笑。“没想到吧?你以为我混迹三教九流之地这么多年为的是什么?我要让天底下所有的无辜女子都知道你的真面目!我不会!再让我娘这么傻的女人出现!”
过分激动,血气上涌,童心尘捂着突突的太阳穴狂念《清静经》。一想起她娘那个恋爱脑就头痛。
童唯利枯槁的脸有了一丝愁容,随即叹一口气。
他知道,凭自己过去对他做的事情,没资格说这些。可他自认血脉相连,仍抱有一丝希望。
“我知道,从前我因卦象的事情,一心培养中正忽视了你。你心里有气。如今,童家,由你继承,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当年天命马洪福断言童唯利孙女儿20岁的时候,小儿子会把家产悉数送人。
他当晚就把他们两母子赶到西厢房,再也不见。娘亲因此郁郁寡欢,到死都祈愿着他能再来一次。
寒冬腊月,这个魔鬼将刚出生的孙女儿扔到了山上喂豺狼。企图扭转天命。
只因为,一次卦象!
只因为,天命马洪福的一句话!
他!他娘!他那尚在襁褓的侄女儿!全都被他抛弃了!
如今无人可用,这个人渣还好意思居高临下地施舍他?!
“这个家的每一分钱掰开来都是血和肉!继承它?若不是大哥还在这个家!我一把火将你我所有人全部烧掉!你应该庆幸,以前我娘还在,现在大哥在。我今天能回来演这一出戏,为的不是你!是你口中那300斤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