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叶秋水心事重重,天亮前才迷迷糊糊睡着,第二日,她拿着文书,推开门,打算天不亮就离开,昨日已经和干娘,敏敏,胡娘子,还有铺子里的其他伙伴们告过别了。
临行前,她询问下人,江泠有没有去上值,叶秋水心想,如果他还在,那就去告别,如果已经离开,那就算了。
下人告诉她,“大人没有出门。”
叶秋水踟蹰许久,走到江泠房前停下,站了片刻,最终也没有敲门。
她转过身,打算就这么离开的时候,身后的门忽然从里打开。
“连道别都不愿了吗?”
江泠的声音很轻,很淡,没有情绪。
叶秋水停住。
她转过身,江泠站在面前,身上还穿着昨日的衣服,衣摆上有深深的褶皱,他在屋里枯坐一夜,神情透着疲惫,脸色也不好看。
江泠发病了,倒在回廊的台阶上,好一会儿才被下人发现,扶起他,喂他吃了药,许久才渐渐平复呼吸。
一夜未睡,眼角通红,唇色苍白,目光黑漆漆的,像是一潭死寂的水。
叶秋水回过神,抿了抿唇,道:“兄长,我这就走了,如果你现在是来劝阻我的话,那还是不要开口了。”
她方才停下,没有敲门,正是这个原因,叶秋水担心又会起一场争吵,两个人歇斯底里,将话说得越来越难听。
江泠垂眸凝视着她,浑身上下哪里都很难受,伤过的腿又麻又痛,得扶着门框才能站稳。
他说:“我劝阻什么,我如今,说什么话都没有用。”
语气里满是自嘲。
“你想离开那就离开吧。”
大概是为了缓解气氛,他淡笑,可是笑容太苦涩,勉强,他整个人看上去好像已经精疲力尽。
叶秋水有些诧异,诧异他竟然什么也没说就同意了,没有阻拦她,没有再发怒火,这与她预想的一点也不一样。
她酝酿了一肚子反驳的话,原本还以为,又要吵一架,再次不欢而散。
“只是我有一个要求。”
江泠突然开口,抬起眼眸,看着她,“你去了那里,一个月写一封信,给我报平安,最多一年,你就回来。”
叶秋水长袖下的双手扣紧了,她犹豫不决。
见她不回答,江泠紧紧盯着她,看上去有些着急,语气里带着些不易察觉的乞求,他再次询问:“给我写信,早点回来,好吗?”
叶秋水心口触动了一下,她低着头,不与江泠直视,只淡声应答,“知道了,哥……兄长你也要保重身体,你要提防曹家。”
江泠苦笑。
叶秋水说完该说的,转过身,动作缓慢,江泠站在门边,向前走了半步,又停住。
他刚刚起了个很恶劣的想法,想走过去,让她看到自己因旧疾复发,摔倒在地,让她听到自己气喘吁吁,呼吸不过来的样子。
这样,叶秋水是不是就会留下了,不会那么绝然地提出要离开。
可是走出半步,又觉得自己这心思太过卑鄙,留住她,然后呢?将她困在自己身边?
江泠在门前站着,一动不动,目送她走得越来越远。
芃芃走了。
江泠心中空了一大片,茫然地看着前方,失去了方向一般,他的视线不知道该往何处安放。
她走了,她走了。
脑海中反反复复重现着这三个字,江泠扶着墙,慢慢地走回屋中,他的脸色很白,强撑出的安然无恙开始反噬他,江泠走到桌边,来不及给自己倒水,抓起几粒药丸咽了下去,然而,那即将将人燃烧殆尽的火焰却始终无法平息。
他突然跌跌撞撞地冲出去,从马厩里牵出一匹马,翻身而上,清晨,马蹄踏过的声音突兀刺耳,江泠一直冲到城门前,只看到她远去的身影。
官道上,尘土飞扬,将一切都带走了。
江泠勒马停下,初春的霜凝在他眉梢,经久难化。
*
从京师到边境路途少说一个月,舟车劳顿,条件艰辛,叶秋水越往西北心里越寒凉,不知道那些百姓是怎么跋山涉水,逃命来京师的,他们吃了太多叶秋水无法想象的苦,她有些懊恼,自己没早些过来。
朝廷派遣官员押送军需前往西北,有棉衣,伤药,由军队护送,叶秋水与几名太医随行,一路无险,到达边境时已是三月了,军中的人早就得到消息,关口,有一群军士等候着,铁甲森森,周身散着凛凛寒光。
叶秋水从马车上下来,岘门关附近,黄沙飞扬,举目所觉俱是荒凉肃杀的气息,两方人在大道上相遇,为首的将军驱马前行几步,比人还高的大马一身漆黑棕毛,目光凛厉,威风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