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父,您坚持住,我这就派人护送您回去,回汉人的地方,只要您坚持住不要死,我这就送您回洛阳的家。”
有温热的液体流过拓跋焘的脸颊,也许是律令术下的雨点与自然落下的不同,也许是本该在先帝驾崩那日显现的悲伤延迟到了如今才行发作。可此刻的拓跋焘只知道,他的先辈们一代代将性命献祭到这条胡汉相争相合的道路上,而如今,这条路上只剩下他一人了。
“傻孩子……亚父我啊……早就已经……没有家了……”
毛小豆努力着想要抬起手去摸摸拓跋焘的额头,然而才举起一点点就没了力气,拓跋焘慌忙地抓住那只要下落的手握在手心里。
“那亚父,如果……如果您走了,您想要焘儿把您葬到哪里去?”
“你既然认了我……做亚父……那为父的身后事……就随你的意了……”
“您是说……哪怕焘儿将您留在胡人的地方,甚至是我们的祖地,您也甘愿吗?”拓跋焘说到这里,掩不住语气里的希冀。
“是啊,如果他想的话,那就……随他吧……”
第202章
◎七◎
当天夜里,一具没有任何装饰的棺材被用最严密的规格护卫着出了平城一路北上,车队的目的地是云中金陵,那里葬着拓跋家的历代帝王。
拓跋嗣将一方包着花瓣的绢帕放进了拓跋珪的棺材,又将不能动的小魏放在了他墓室里棺椁的正前方。而拓跋焘则更干脆,那具没有任何装饰的棺材最终会被放进拓跋嗣的墓室里,而等了六年的先帝陵至此也终于可以封陵了。
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四人终于能在死后日夜相伴了。
不能戴孝的拓跋焘依旧执着地在手腕上绑了一条白绸,然而偌大的皇宫里,他却找不到任何人可以分享这份隐秘的悲伤。
他一个人孤独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试图清比起他的皇爷爷和他的父皇,他到底是更幸运还是更不幸的那个。对于毛小豆没有再有一个孩子好和他接着再纠缠一辈子这件事,他到底是该庆幸还是该遗憾。
可是这些问题,如果不是身临其境又怎么会真的想明白,枯坐了整夜的拓跋焘终于领悟这只是在白费时间。既然他命中注定不会再遇见这样一个人,那就老老实实求个安稳,有些人没有那么惊艳,却至少对他绝对忠诚,可以为他所用。
即使一夜没睡也不见困意的拓跋焘叫来了在殿外待命的侍者:“宣崔浩进宫来见孤,关于他说的那个进攻柔然的事,孤要好好和他谈一谈。”
平城郊外,依旧是那片土地,依旧是那个种地的农民花弧。只是二十年过去,日夜劳作的庄稼人看上去比起他同辈的毛小豆何止是老了十岁的样子,而花弧依旧是愁眉苦脸地望着他的地,不远处他的结发妻子正一脸担心地朝他走来。
“当家的,你看见木兰那丫头了吗?”
“不知道,那丫头从小主意就大,自可汗开始发军书要征伐柔然开始,她就经常跑出去一天也不知道干点什么。”
“诶,虽说前些日子终于下了雨避免了今年的绝收,但可汗也不歇歇,立即就又开始征兵,上次这么大规模的征兵还是二十年前的事了。”
“算了,不去想它了,好歹今年的种子都已经种好了,后续该干点什么我也都交待过木兰了。
你们娘俩互相帮衬着点一起照料的话,就算收成不如往年,但总不见得会绝收吧,你们省着点今年应该就能熬过去。如果这一趟我回不来,你就趁早改嫁吧,这点地分一半给你后面的丈夫,再留一半给长大后的雄儿,这样大家就都能活下去了。”
“当家的……求你莫说这种不吉利的话……”
“别哭了,二十年前我就该去从军了,只是那时阿爹代我去了,最后他死在了南边,连尸身都找不回来,这就是我们这些老百姓的命啊。再怎么说,我也多了二十年时间和你相处,有了木兰和雄儿,也该满足了。”
“阿爷,阿娘,木兰回来了!”
在花弧和他娘子正要抱着头一起痛哭时,他们现今二十岁的女儿回来了。
“木兰,你这一身男人的打扮是什么意思,还有这匹马又是哪里来的?”
“我一早去城里买的,还有阿爷,我已经领了你的军书去军营里报过到了,今天回来和你们说一声,明日起我就要去营里待着了。”
“什么?!你去从军了,你一个女儿家,这怎么使得!!”花木兰的娘还在那里纠结男女的时候,他爹却直接沉下了脸。
“简直胡闹!你跟我来,我们现在就去营里让那些军差知晓你是个女儿身!我这个当爹的不需要做女儿的人拿命来给我尽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