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是人杰没有错,但人杰的能力也只是在人群里显得了不起而已,至于移山,那是神灵的本事。以前那些伟大得多的皇帝们都没有移开的胡汉矛盾的大山,凭什么会让区区一个小部落的可汗和武侯的一位后人解决?
于是阿拓只能无奈地仰望着高山,然后承认他们之间真的没有别的出路了。
“我说是的话,你就要离开了是吗?”阿拓从刚刚至今所有流下的眼泪,都在这一个问题里找到了原因。
“我不离开的话,难道要帮着你们去屠汉人的城吗?”诸葛承无法克制的嘲讽笑容,也在这个问题里找到了归宿。
“为什么就不能是我们一起去建立一个胡汉共存的太平天下呢?”阿拓还想垂死挣扎一下。
“太平?怎么才能算是太平?若只是打下所有的江山,宣告你才是承天运的皇帝,将胡人汉人全部纳入你的治下,这样就太平了吗?”
“随你打江山的都是胡人,他们凭什么要尊重身为失败者的汉人,难道他们出生入死浴血奋战,只是为了在你的名义之下继续和汉人分治天下吗?这样的太平胡人会认吗?若我们把汉人的财富和土地全部剥夺过来给了胡人,胡人倒是满意了,但这和胡人奴役了汉人有何区别?这样的太平难道汉人会认吗?”
“你告诉我,哪里会有胡人和汉人共存的太平天下?”诸葛承明明是在提问,但语气苦涩一如他早已知道了所有的答案。
“我们可以让他们改,等胡人改掉身上的这些野蛮又不尽如人意的缺点,再让以前汉人留在北方的氏族一起参与朝政,这样胡人和汉人就可以分享权利,不会有谁奴役了谁的说法了。”诸葛承早已穷尽结果了,阿拓却还在尝试着其他的可能。
“阿拓,但你是一个胡人,纯血的胡人。其他胡人难道会甘心你把胡人的权利和汉人分享?别忘了大萨满血祭时说过的那句话,所有人都在问他,鲜卑人的可汗什么时候却成了汉人的狗?而他们如此不满的我甚至从没正式参与过你的朝政,就连你留下的那个将军也没完全听我的不是吗?”
“要改变胡人自古传下来的那些规矩传统,那根本不是颁布一两个政令,然后等他个一两年就能自然完成的事情。没有人会欣然地接受这些改变,从控制着部落财富的显贵们、到控制着部落信仰的萨满们,甚至是盲目过活只知服从命令的底层牧民们,他们有的是由和借口来反对你要推行的改革。”
“而我却偏偏是个汉人,一个以匡扶汉室为己任的汉相的后人,我所说所做的一切,都可以被有心人扭曲成单纯出于维护汉人的利益而枉顾胡人的历史和感情。还是那一句话,那样的我只是在拖累你而已。在很多政议里我不但无法辅佐你,反而会成为你的弱点和软肋。那些反对你的人不需要针对事情本身,只要抓住我的身份对我无穷无尽地攻击就可以了。”
“就如同这一次的血祭里发生过的那样,你是可汗没有错,但你终究无法抵抗除你之外的整个部落的意志。
等到那时你只剩下两种选择,要么把我推出去,成为所有人发泄怒火的对象,然后让你之前所有的改革和努力在一夜之间化为乌有。要么你选择保护我,替我承受那些攻击,与你的臣民们为敌,直到有朝一日你的可汗声望跌到谷底后众叛亲离,于是你我所有的抱负和努力只能在史书上留下昏君佞臣四个字而已。”
诸葛承一双眼睛周围依旧因为流泪而通红,而眼神里则因为绝望而显得一片空洞。
“我们俩个……想做的事情是让两族能融合共处,却偏偏有一个在各自种族里最纯粹的身份,这大概就是上天残忍的地方吧。”
“可就算如此,你也不能把全部都留给我来做,我一个人……根本做不到。”
阿拓明知诸葛承描述的未来没有任何夸张,却依旧不愿放弃。
成王之路是何等孤独恐怖,如同诸葛承判断的那样,不会有其他的胡人会解阿拓的想法和作为,他们只会当他们的可汗过分崇尚汉人的文明,以致于忘记了自己的祖先。他们的抵抗不会像汉人的那些食古不化的老臣那样只是在朝堂上死谏而已,胡人有刀,说不过了就拔刀相向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于是在以后的每一个日夜里,不会再有人和阿拓商量他的政,不会有人在他累极时陪在他身边,用琴声来安抚他的精神给他安慰,也不会有人在他出征时,哪怕自己拼死也要替他稳稳地守住后方。
从今以后,那条令人恐惧的、顶着所有人的不解和反对,只为了要改变自己的种族,让他们能与这个天下和天下里其他的人共存的路——阿拓只能一个人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