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我感觉好多了。”毛小豆的脸上仍旧有没干的眼泪,可他现在的笑容却是真诚而自然。
“我们现在在哪里?”
“我也不知道,只是看见那边有一座塔楼而已,所以就认了它的方向一路走过来了。”
毛小豆抬头望去,果然在江边不远处,有座木质结构的高楼耸立在那里,从它的结构和风格来看,这座楼已经有点年头了。
“这里大概是黄鹄矶,那里应该就是孙仲谋造来守卫夏口城用的瞭望楼了。如今两边都是汉人地界,这里倒是没了兵事上的用途,但它依旧是座漂亮的楼,所以咱们可以上去看看江景。”
本来也没什么想法的阿拓同意了毛小豆的提议,从他一个兵家人的角度来看,这座楼大概当年建了是为了瞭望来往的水军的吧,但是他一个鲜卑人,水军这个词离他太遥远了,尽管他出身兵家也一样。
因着天色已晚的缘故,塔楼上没什么游人,他们俩一口气登到楼顶,那里看起来安静又美丽,就仿佛它生来就只是一座望江楼,是为了要让他们此刻可以双手撑着楼边栏杆望着天边灿烂晚霞而存在的。
“你看,只要天下太平的话,这座楼也可以仅仅是一处看长江的名胜而已。”
毛小豆向着楼外探出一点身子,任由江边晚风吹过他的身体,而阿拓的眼神顺着毛小豆被风吹起的衣袖一点点往上,最终停留在他那些在风中舞蹈的碎发之上。
“阿拓,若有朝一日,虎牢关也只是一处用来看黄河的名胜该有多好。”
阿拓闭上眼睛想象了一下游人如织,登上那座曾经肃杀的雄关只为看一眼黄河自下奔腾而过的场面,那情景的确美好地让阿拓不舍得睁开眼睛。
可是他一个兵家人,现实和残忍是他常伴左右的行李,是他死了都会被刻在墓碑上的墓志铭,所以他说不出“会有这么一天的”这种虚假的安慰的话。哪怕阿拓知道此刻的毛小豆不会介意那个安慰本身会有多么虚假,他只是像那些好不容易在让他安心的环境里露出肚皮的动物那样,想要片刻的安宁罢了。
“我们走吧,再晚的话城门就要关上了。”
正准备下楼的两人却听到楼下木板传来有人踩上去时的那种吱呀声响,此时楼梯转角处上来了一个锦衣华服的人。毛小豆和阿拓本来也不在意,只是让开身体想让那人先过,只是错身时双方不经意间彼此对上了眼。而就是这一眼让在场三人统统楞在了原地。
“康乐公?”
“毛参军?”
71.
谢灵运当然是来这座楼上看风景的,他听说在这座楼上看着江上日落很美就刻意掐着时辰过来了。至于错过关城门的时间这种事,他堂堂康乐公当然可以让城门在夜里为了他而开的。
可是谢灵运万万没有想到会在这种地方遇上这两个冤家,想起之前在虎牢关遇上这两个人时他们那狠辣的手段,那如今他孤身一人在这种四下无人处遭遇这两位就很不美好了。
“毛参军特意从虎牢关来夏口城看风景?”可是谢灵运输人不输阵,仗着自己是康乐公别人也不敢真的把自己怎样就故意刺激毛小豆,说什么他擅离职守,这位不也是一样。
毛小豆现在看着谢灵运的脸色很复杂,他给了阿拓一个眼神示意他去楼梯那看看还有什么外人在现场,阿拓到楼梯上向下张望了一番后对着毛小豆摇了摇头。
“你们俩要干什么?我可警告你们啊,我可是食邑两千户的正经公爵。”
谢灵运敏感地察觉到气氛有点不对劲,他有点后悔今天为了图清净,想着反正就在夏口城边于是一个手下都没带就独自出门了。
“你是姑孰记室参军。”毛小豆眼睛看着谢灵运,脑中却在飞速盘算如今的状况。
“我当然是啊,毛参军有何指教吗?”
事情坏就坏在谢灵运是姑孰的记室参军上了,本来这一次毛小豆和阿拓要查访的目标刘毅就是坐镇姑孰。换言之,谢灵运正是在刘毅麾下当他的参军。这相当于毛小豆他们隐秘身份查案,结果案情八字还没一撇,却被当事人直接撞破了身份,如果谢灵运对于刘毅够忠心,把在这里遇见他俩的事如实回报的话。
但事情的转圜之处也在于他是谢灵运,人家北府嫡脉,书圣的曾外孙,自身才学在当世也能称得上独领风骚。于是压根看不上自己那个挂名的姑孰记室参军的位置,和刘毅之间也根本谈不上什么忠诚。刘毅也不过是拿个闲职替朝廷消化一个公子爷,顺带如果有军功时就给这位爷也一起镀镀金,平时他乐得这位玩忽职守不要在自己眼前晃荡还指手画脚,外行指导内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