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峙今年三十有六,手握重兵,又有实权督察百官,他举止透着杀伐果断之气,言谈神色却沉静稳重。只站在一旁,就叫人不敢高声说话。
郁卿垂着脑袋,就听牧峙淡声道:“你可有意云儿?”
郁卿急声道:“大人误会,我并非刻意高攀令郎。”
牧峙语带深意:“可云儿似乎很中意你。”
郁卿脸色涨红,牧峙在暗中责备她行为不端。她身份低微,就该实相点,就算牧放云刻意接近,她也该严词拒绝。知道牧放云对她有好感,她就不能只做朋友,否则一切就是她的错。
郁卿没法和牧峙解释。她不可能凭空爱上一个人,这个年代都是媒妁之约,要么成婚,要么做陌生人。没什么先做朋友了解彼此,看看能否培养感情。
可多日相处下来,怎么可能没有一点点好感?
所以郁卿也无法理直气壮地说无意于他,只好说并非刻意高攀。
郁卿长叹一口气,她早知道会有今日,可没想到来得如此快。
若牧放云能独当一面,或许事情还有转机。
“既然大人反对,我今后便与令郎撇清关系。”
牧峙沉默片刻,目光流连在她的脸上,轻叹道:“委屈你了。”
他解下腰间一枚鎏金墨玉佩,放在她手心:“此符赠你,可保你在北地十三州无恙。若你今后有难,可随时找我。”
郁卿愣了愣,没想到牧峙并非不近人情,蛮不讲理之辈。
只是这个时代的观念与她的相冲。要牧峙接受她的想法,难度不亚于让她彻底服从于盲婚哑嫁。
“多谢大人。”郁卿行了一礼,扭头就看见牧放云呆呆望着她。
“阿耶,你什么意思?”牧放云提着剑,三步走来,将郁卿挡在身后,“是我先有意,无关卿妹,阿耶这么做是否有点欺人太甚了!”
牧峙神色微动:“卿妹?”
“就是玉娘。”牧放云顿觉失言,郁卿也冒出一身冷汗。
牧峙并不在意,轻易夺了牧放云手中剑,肃声道:“还有两三年,你就要及冠,可如今依然顽劣不堪!女子名节最重,你日日缠着,教人家如何说亲嫁人。”
牧放云涨红了脸:“我可以娶她!”
“放肆!”牧峙蹙眉道,“现在给我回府中去。”
郁卿突然被表白,尴尬地想钻进地缝里,但碍于这爹训儿子的场面,不好开口。
牧放云扭头牵住她的手,郁卿躲闪,猛退几步想避开他说清楚,不想一脚滑空!
她竟忘了这是江边!
“卿妹!”
“小心——”
噗通一声,江面激起巨大的水花。
平川江深达数丈,河水不急但也绝非静止,郁卿还没来得及呼救,转眼就被冰雪未消的江水淹没。
远处宴上的人们纷纷看来。
牧峙与牧放云对视一眼,同时跳进江水中!
……
平川江宴一片混乱,众人皆见范阳节度使从江中救上来一个年轻貌美的娘子,他上岸就立刻解下大氅裹住她湿透的身子,阻挡人们窥探。
牧放云亦从江中爬出来,就要冲上去,被牧峙一把拽开:“带云郎回去换衣裳。”
众人纷纷议论那是哪家贵女,牧峙抱起她时,一枚鎏金墨玉牌落了下来。
这是范阳节度使随身佩戴的令牌,竟在一位女子身上。
医官和婢女们进出牧府一夜,郁卿吐了胸中水,短暂地清醒,看见床顶得知自己还活着,松下一大口气。接着她又发起高烧,昏睡过去。
牧放云愧疚不已,牧峙来时严厉地训斥他,他双目通红,头一次没有还口。
他接过婢女手中汤药,扶起郁卿亲自去喂。可她害冷紧紧咬着牙关,如何也不松口,药顺着她唇角流下,湿了被褥。
牧峙让他站到一边去,亲自接过汤药来喂。不知他使了什么技巧,郁卿竟张口饮下了。牧放云才想起,小时候他生病害冷,不论如何都不喝药,阿耶也是这样亲手一勺勺喂他。
一碗汤药喂完,郁卿沉沉睡着。
牧峙叫牧放云出去说话。
二人关上里屋门,牧峙冷声道:“云儿,你真是叫为父失望。”
牧放云跪下认错:“是我莽撞,害了玉娘。我甘愿受罚。”
“你如何受罚?当着北地州郡各家的面落水,她名节难保,如今外人皆知她身份,你要她醒来后如何自处,如何面对外头的流言蜚语。”
牧放云崩溃道:“那现在该如何是好。”
牧峙也眉头紧促,此事完全出乎他预料,他本不欲操之过急,但事已至此,只好走下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