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宴过了几年苦日子,又忙又累,却从没觉得闲过。可这几年,她虽然挂着丹枫堂堂主的名头,可毕竟只是一个戏园子,没有从前随家园那么家大业大,无非是个场地宽敞些、更正式一些的听戏的地方罢了。
随宴在丹枫堂大小事都想管一管,不忍年纪轻轻落到个养老的地步,可还是免不了只能去教教后院那些孩子学戏,像极了她从前最厌恶的那些嘴脸板正的夫子。
想起当初在都京气得夫子和先生胡子都炸起来的日子,随宴真是感慨,怪不得说风水轮流转,转到她这里,真是一个命定的轮回啊。
“师父想让我认真拜师吗?”随师放下手中的铲子,说道:“既然师父从前都没有正式收过徒弟,要不就让我磕头敬茶,行个拜师礼,师父觉得如何?”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可受不起。”随宴无所谓地摆摆手,“罢啦,你喊我一声师父,我自会将你照顾长大的,至于你想学什么,都看你自己。”
随师却有些较真地想拜个师。
好像头一磕,这个师父往后就再也跑不了了。老天都会给她们这师徒关系作证,让随宴再也没办法轻易丢下她。
可她满腹心思,对方似乎却毫不在意。
随师还要说话,随宴一拍手,“鸡好了,上桌!”
随师,“……”
好吧,先吃饭吧,她师父估计饿坏了。
随宴的叫花鸡上了桌,加上随师带回来的菜,足够两人吃了。
这回没人和随师分享随宴的关爱与照顾,她亲身品味了一番随宴的心细如发,两只鸡腿都到了自己碗里,剩下的大块鸡肉也撕成一条一条的放在了饭上,淋上些许荷叶上留着的鸡油,闻起来又香又诱人。
随宴把碗推给随师,碗里满当当全是肉,都快看不见底下的白饭了,只见她笑眯眯道:“快吃吧。”
这样的待遇,还真是随师有生以来第一回。
从前,要不是程青云有时良心发现,警告山上那些个师叔还有师哥,让他们上桌后别像狗抢食一样狼吞虎咽的,随师基本上是捞不着几块肉的。
江新添来了之后,二师叔让随师帮照一下这个没斤两、当过一阵死乞丐的师弟,随师好不容易抢来的肉还得忍痛割爱,分出去一大半。
这么一对比,似乎在随宴这儿的日子还要好上一些。
随师心中终于有所动容,她时刻注意着随宴的神情,发现她照顾别人时,脸上竟当真会流露出满足的笑意来。
真像是个傻子。
随师照顾傻子,眼疾手快地将随宴的碗换了过来,把那装满了一堆肉的碗换了过去,嘴上乖巧道:“师父受伤了,还是多吃些肉补补,我中午在丹枫堂吃了太多,这会儿还没消下去呢。”
随宴看她神色认真,不像有假,便端起了碗,“那就等师父好了,再给你做一次叫花鸡。”
随师咬着筷尖,看她吃得满足,脸上露出一分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笑意,“嗯。”
晚上又是一起睡的,睡之前随师替随宴换了药,伺候着她洗漱完,把人塞到了床上,盖好褥子,又折过去把大开的窗合上一些,确保屋里舒服得让人一闭眼就能睡着。
随宴还是头一次被照顾成这样,自己长的胳膊和腿像是都废了一样,眼睛滴溜溜追着随师,突然感慨道:“小师,我感觉自己不像是收了个徒弟,倒像是捡了个女儿。”
她要是从前不那么调皮捣蛋,早早嫁了人,努努力,还真能生出个这么大的闺女出来,过两年说不定也能体会一番子孙绕膝的乐趣。
随师心里升起的那一丁点怜惜之情在随宴这句话出来之后瞬间烟消云散,她捏紧了窗框,板着声音玩笑道:“师父怎么老喜欢占我便宜。”
“因为……”随宴舒服得在床上翻滚了一圈,伤口都不怎么觉得疼了,意识也渐渐消散,叹道:“小师看起来实在可爱的紧啊……”
这人老大不小,被照顾一次,大概是高兴坏了,也可能是随师心细不已,屋子里收拾得异常舒适,总之随宴很快就酣睡过去了。
随师坐在床边,借着烛光盯着随宴看了一会儿。
算起来,下个月一到,随宴就满二十五岁了,不算年轻,却也称不上苍老。可看她偶尔露出来的沧桑眼神,却好似已经将这一生都已经历经一回了。
眼下这人又黑又浓的长发披散开来,不施粉黛的脸上泛着天然的红晕,不薄不厚的嘴唇透着粉,微微张开,像是梦中遇见了什么好事似的,嘴角都是稍稍翘起的。
随师望着那张自己一看就觉得熟悉万分的脸,总觉得记忆深处的一些事情都能被她勾起来,惹起深深的、又无限的眷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