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脏的床单被套,他让人全部换成了新的,就连整个屋子,也让人重新打扫了一遍,从浴室到卫生间,角角落落,清理得一尘不染,清理完又全面消毒。
其实唐敬尧让人做这些事的时候,她没有从他眼中看出半分轻视,可能他确实也没有轻视她的意思。
他只是做了一件对他来说,再寻常不过的事。
可不知为何,她还是很难受。
那一刻,自卑难堪再次席卷而来。
她很久没有这种感受了,第一次自卑难堪,还是她八岁的时候。
那年爷爷在蓉城工地上打工,奶奶平时在老家照顾她和小姑,放了暑假,奶奶带着她和小姑去蓉城玩。
说是玩,像他们这样的贫苦家庭,到了城里哪里有钱玩,只不过是在爷爷租的老旧房子里住一段时间而已。
有一天,包工头在餐馆请客,宴请老家的工人吃饭,还允许带家属。
那个包工头,也是云溪镇的,跟曲尽欢是同一个镇。
作为非常近的老乡,曲尽欢一家人都去了。
吃完饭,男人们聚在一堆抽烟打牌,女人们有的打牌,有的聚在一起闲聊,而孩子们,则欢快地在广场上奔跑玩耍。
包工头的老婆买了肯德基,给所有小孩当零食吃。
那是曲尽欢第一次吃肯德基,她当时什么都不知道,傻乎乎地问:“为什么肯德基的盒子上有个白胡子老爷爷?”
一个小男孩哈哈大笑:“因为这就是肯德基啊。”
其实小男孩也没说明白,可所有人却都哈哈笑了起来。
然后大家都嘲笑她,说她真土,竟然连肯德基都不知道。
当时她呆呆地拿着一个才啃了两口的鸡腿,想哭却不敢哭,在嘲笑声中默默放进了盒子里。
她没再吃,也没跟他们玩,一个人躲到角落,坐在角落悄悄哭了很久,无人关心,也无人找她。
那时候,没人教她,即便是贫穷,也可以不用自卑。
直到后来上了初中,她遇到了一个很好的语文老师。
老师告诉她,就算是贫穷,就算是身有残疾,也不用自卑,做人只要俯仰无愧,正直善良,就可以傲气凛然地面对任何人。
从那之后,她性格慢慢转变,从最初的文静怯懦,变得活泼开朗,成了大家眼中的温暖乖女孩。
可老师却没告诉她,大学圣地竟然也会如此险恶。
而她遇到一个好老师的好运气,并不是随时都有。
否则,她就不会在唐敬尧这里躺着了,也不用再次承受自卑和难堪的煎熬。
今夜她在面对唐敬尧时,面对他冷漠无情的体贴,她再次感受到了自卑和难堪。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或许是阶级差距太大了,也或许是从一开始他们就不对等,她是卑微求人的低头者,他是清冷高傲的施舍者。
她想,原因应该更偏向后者。
如果她当初没有求唐敬尧帮忙,她根本不会和他有交集,也就不会发生这些事,自然就不存在自卑和难堪。
可她求他了,而他也确实帮了她,不仅替她解决了成绩的事,还帮她解决了后顾之忧。
他帮她的目的很明确,想要得到她的身体,她理应交付。
结果她却出了状况,非但没能交付偿还,反倒因为自己的失误,影响了债主的心情。
连还债都还得这么无能,本就不多的傲骨,被击得粉碎,她又怎能不难堪?
现在屋里只有她一人,唐敬尧在酒店员工进来消毒时就出去了,一直没再回来。
她自己一个人,躺在这间消过毒后的清冷房间,看着窗外清冷的月色,等待着天亮。
隔壁书房。
唐敬尧坐在宽大的黄花梨木书桌前,戴着一副细边金丝眼镜,正对着电脑开国际视频会议。
一个小时后,会议结束。
他摘了眼睛,身体后仰,抬手捏了捏颈,正要起身回房间,桌上手机响了。
来电显示叶穗,是他母亲打来的。
他没有备注“母亲”或者“妈妈”,直接用的名字,通讯录里所有人都一样。
哦不,也不是所有人,他给小姑娘的备注是两个数字——77。
在此之前,确实所有人都一样。
唐敬尧接通电话:“什么事。”
语气冷淡,毫无温情,根本不像在与自己的母亲说话。
叶穗说:“你姥爷进医院了,这次挺严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