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圣一时无语,面上依旧平和,无奈道:“你先去,总这样不省心,我带付娘子和王郎君去见师父。”
元智只刚走,空绝便从大雄宝殿走出,因上了年岁,他目力不佳,并未认出月台前的一行人,元圣见此上前去唤空绝。
清秋同王恒快步上前,齐齐做了个合十礼,空绝白眉弯弯,笑问:“二位可是好事将近?”
清秋凝眉,疑道:“师父这都晓得?”
空绝道:“前两日贺夫人上山来提过一二,而今又见二位便知是何事,既是佳偶天成老衲在此恭贺二位。”
话落,元圣讶然地望向清秋和王恒。
“世上夫妻多是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皆是前世今生的缘,落到缘字头上,又能修得正果的少之又少,王郎君与付娘子瞧着便是一方良缘。”空绝边走边道。
清秋和王恒从旁听着,王恒悄然侧目,见清秋心不在焉,原先那点欢愉的心思也消减下去。
空绝引他们二人到大雄宝殿,将供香递出,空绝问道:“付娘子可是要求些什么?”
青山寺的大雄宝殿历经多次修缮,皆由国公府所出,大殿之中佛祖高坐,低眉垂首,观众生叩首,殿内香火气浓重,烛台飘摇。
殿外疾风乍起,吹卷月台落叶,大殿内的情形让清秋忆起两年前的保神观,那时是师无涯在她身边,要用她的命还她姐姐的命。
风中夹杂着土腥气,不多时便淅淅沥沥地打湿月台,在大殿檐下挂起一方水帘。
王恒侧步挡在清秋身前,清秋眼睫低垂,余光瞥见他衣袍一角,空绝说他二人是良缘,清秋是信的。
可良缘在侧,清秋却心乱如麻。
她待王恒究竟是何种感情,尹惜临行前那一番话又究竟是何意思。
“清秋,冷吗。”王恒回身问她,清秋倏然抬眸,手中落下供香的火星子,火星烫在她的虎口处。
王恒长眉紧蹙,夺过她手中三柱香,轻抚她手上微不可见的伤口。
“疼吗,清秋你在想什么。”王恒关心则乱,急切地问她。
清秋鸦睫扑闪,抬眸看他,然后她的目光却落在他的身后的月台正中,有一墨袍青年高束马尾,红缨挽发,被雨丝沾湿,在秋风中显得凝重。
“不疼。”清秋不动声色地抽回手,整颗心也如这场秋雨逐渐平歇。
无论她待王恒是何感情,到如今她应该做她的妻子,她前半生为师无涯所累,如今好不容易下定决心,又何必临到头生出些许悔意。
纵使不能情深,却也有几分尊重和体面,这不就是婚嫁要义吗。
“常也,我上完这炷香便去看看后山红枫如何?”清秋抿唇轻笑,道:“尹姐姐走了,后山里她还藏了书,想来是要留给我的,师父可否带我去。”
空绝眯眼笑道:“贺夫人正是如此想,我已取了书放在禅房,恰巧我与王郎君也有几句话说,不妨就让王郎君随我一道去取,也免付娘子来回奔波。”
王恒见她眉眼含笑,好似愁绪散尽,便不再问她。王恒怕她在山中受寒,应下空绝,待到清秋上完香他再回客堂去。
清秋目送他二人,手中紧握的三柱香如同烫手烙铁。
不多时,清秋上完香随元圣去客堂,清秋见元圣与她待得无趣,便让他回大殿。
潇潇秋雨,犹如银丝细竹,若是有茶便可添一分风雅,往日她在青山寺也常与王恒烹茶酿酒,她和王恒所酿的酒从来都是尹惜喝完了。
如今尹惜离开汴京,只剩她和王恒常来青山寺。
清秋坐在凉亭下,痴痴地望着万山红叶,濛濛细雨为远山笼上一层轻纱,空蒙深静。
昔年旧景似乎无甚差别,可与清秋而言,这是她不喜欢师无涯的第三年。
三年倒真叫她对师无涯再无旁的心思,纵使再见,她也能如常应对。
万籁俱寂,只余绵绵雨声。
清秋不知坐了多久,仍不见王恒归来,只刚起身,身后便有踏水声,清秋倏然回身,脱口而出。
“常也——”
见来人墨袍红缨,腰佩红符,身姿劲瘦,手执银灰罗伞,眉眼之间仍如当年那般散漫无调。
清秋冷下脸来,柳眉深蹙,疑道:“师无涯,你在这作甚。”
师无涯立于雨幕中,不着一言,目光似燎原烈火,驱散她周遭寒凌的秋雨,那样炙热的目光,唬得清秋往后退了一步。
清秋目力不佳,未曾瞧见师无涯眼底氤氲的水雾,那是她曾经最想要在师无涯眼中所看到的动容。